她又看起了账簿,忽然发现有一个奇怪的地方。往年自家产的粮食,只留下大半年的嚼用,便会卖掉,到了需要时,再从粮店里买,差不多年年都会花上几十两银子。今年粮价高,理应比往年花更多的钱买粮才对,但账本上却显示今年并没有支出一分钱。
她问了长贵,才知道了原因。原来过去自家老爸领了禄米,总会全数交给公中转卖,一年也能得个一百多两。但今年的情形却有些不同。一来是父亲张保放了外任,带走了一部分仆役,又另有一份禄米;而京城里却又添了哥哥端宁的一份禄米。另一方面,三房与大房起了嫌隙,佟氏便不再把张保因爵位而得的那份禄米交给大房,而是留够槐院与梅院的用量后,便派人连同端宁那份一起运到房山存放。现在别院这边本就吃不完粮食了,自然不需要再买。
她听了这话,便开始盘算起来。父亲张保的禄米一百八十五石,记得是一千八百五十斗粮食,连哥哥的加起来,已经两千多斗了。自家地里出产近一万七千斗,加起来居然有差不多两万斗粮食……
她先是一呆,转而又笑着对母亲道:“算起来咱们家里,阿玛与哥哥的禄米加上地里的出产,总共有差不多两万斗粮食呢,哪里吃得完?不如开个粮店,卖米好了。往年咱们卖给粮店,价钱可比寻常粮价要低得多,有些亏了,倒不如把这个大头留给自家赚呢。”
佟氏有了些兴趣,淑宁便拿过算盘细细算给她听:“若是开了店,我们可以请大伯父与四叔他们把自己的禄米也交给我们卖,横竖他们也是卖出去的,我们只需比别人多添一两分钱就好。府里的名下并没有粮店,如果连保定庄子上的出产也算进来,一年最少也有十万斗,算是一万石,按现在的粮价,转手便能赚上两三千两银子。这倒是笔好买卖呢。”
佟氏听了,细细想来,果然不错,只是她有些担心:“若是遇上今年这样的情形,朝廷要平粜,那我们不是亏了么?”
淑宁想了想,笑道:“不妨事,朝廷平粜,只是为了平抑粮价,不会压得太低的,毕竟谷贱伤农。咱们跟着外头的市价调高低就好。除了我们这几家之外,还可以帮其他人卖。旗下人家,领了粮食吃不完要卖出去的也多,虽说朝廷明令不许,但实际上人人都是这么做的。咱们若是让人去开粮店,便专做这种生意,算起来不用什么本钱。我听说别人家也有这样做的。”
顾全生听了便道:“小姐说得不错,其实我方才说的那家米行,叫福禄升的,就是这么做的,不过他们是老米碓房,将旗下人家的老米碾成净米再卖出。”
佟氏虽觉得这项生意可以做,但仍有顾虑,便对女儿道:“我们家没人做过这行,要是真的开店,你要让谁去做?”
淑宁想想也对,便稍稍冷静了些。这时顾全生却说话了:“若夫人小姐真个要做粮店的生意,倒是正好。福禄升如今正要转手,他们伙计器械都是现成的,我跟他们石老板交好,所以对行里的规矩也知道些,若夫人小姐信得过我,便交给我去做如何?”
第205章 开源(下)
佟氏与淑宁都一时沉默下来,淑宁是在思考可行性,但佟氏却微微皱着眉道:“你若去了,这里的产业谁照管?更何况,以你的身份,在家里无所谓,到了外头出面做生意,却免不了会受白眼。你又自小是读圣贤书大的,这粮店可是商贾行当,跟在庄上管事大不一样,你真的要去么?”
顾全生听了眼圈一红,道:“夫人休再提这圣贤书的话,如今我……如今小的落到这种田地,还哪有脸面说是圣人门徒?早早就死了心了。如今管着田庄上的事,至少日子还好过。我从前是见识过那些混帐嘴脸的,受些白眼算什么?何况,我自家中遭祸以后,简直就成了地上的泥,任人踩踏,直至到了大人夫人这里,才活得象个人,还成了副总管,别人见了也会真心作个揖。我……小的不知该怎么说,但心里着实感激,如今只不过是出去开店做生意罢了,就算大人夫人少爷小姐要小的拼命,小的即使粉身碎骨也会去的。”
淑宁在一旁听得心酸,便道:“你若是不惯,只管自称我就好,我们家其实并不讲究这些。而且,说什么粉身碎骨,也着实太夸张了,我们用不着你这样……”
佟氏打断了她的话道:“的确不必说这样的话,你只要做好自己份内的事,便足够了。”
顾全生转过头去用袖子擦了擦眼,方才回过头来微笑道:“夫人小姐说得是。方才夫人问起若我不在,谁照管各处产业。其实夫人不必担心,田里、林子和池塘里的事务,各处小管事都有了经验,知道该怎么做的,若有什么问题,那福禄升就在附近镇上,左右不过几里地,来回也很方便,有事去问我就好。若再不行,这年把工夫,跟在我身边的小厮牛小三也学了些东西,叫他历练历练也可。”
佟氏问淑宁的意思,淑宁细细想过,便道:“照你这么说,那粮店就在镇上,那你每日去照看生意对账就好,不必整天呆在那里,不是有现成的伙计么?总不必你这个管事的亲自叫卖吧?至于家里的产业,田里、果林、池塘,还有家里园子的花木和两个池子里养的鱼,你都各选一个人专门负责,或隔一两日,或两三日,就向你汇报,若有什么变故,也可找你。这些产业,仍交给你总管,只是大事要报给长贵点头。你说的牛小三,可是那牛小四的哥哥?若他真的有些天赋,便让他跟着你继续学,有时也可放手让他历练,往后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
她想得很清楚,光是粮店这一个财源,不一定够,以后很可能会再增加别的生意,先训练出一个管家副手来,预备以后的需要也好。就算用不上,也能帮着管家。
佟氏听了也连连点头,顾全生便就此应了。当下众人商议定,顾全生先去问粮店价钱,顺道问问进货渠道和销售的路子什么的,便走了。佟氏留下巧云说话,淑宁则快走几步赶上了长贵,将他请到角落里说话。
长贵有些奇怪,便问她什么事。淑宁犹豫了一下,便道:“长贵哥,我阿玛和额娘给我办嫁妆,打算要置办个小田庄。我想着,那横竖是我日后的陪嫁,就想自己拿主意。你对这附近熟,能不能帮我留意,看哪里有田地卖。要中上等的田,靠水源近些的,最好有个小庄子,行么?”
长贵微笑道:“姑娘既有吩咐,哪有不行的?只是这种事向来是全生管着,怎么姑娘反而来找我?”
淑宁道:“顾管事有事去做嘛,况且……”她不太好意思说,顾生全对于她而言并不算很熟,但长贵却是自小看着她长大的,这种女孩子嫁妆的私事,当然宁愿找长贵了,这算是亲疏之别。
长贵大概也有些明白,挺了挺腰,便道:“姑娘既然信得过我,我就帮着去做。只是房山这里的好地大都在几个大地主手上,一时间未必能找到好的。姑娘需得心里有数。”
淑宁点点头:“我也明白,若是房山找不着,别处也行,只要离京城不远就好,比如良乡、宛平之类的地方。”她掏出那个装银票的荷包,道:“这里是五百两银子,是我这些年积下来的,你先拿去用,能买多少是多少。”
长贵忙推道:“待找到了再拿不迟。而且……姑娘要买地,还是先问过太太才好。姑娘的私房,还是自己收着吧。”
淑宁想了想,仍旧把荷包递给他,道:“你先拿着吧,难道连你还信不过么?等你找到了合适的地,就来告诉我,我会问过额娘再让你付全款的。”五百两买不到多少地,她不过是想着先买一些,等有了收益再买,慢慢积起来。不过这个数已经超出二百两了,还是要先问过佟氏才行。
长贵也不再推托,收下了。
晚间顾全生来回报问价钱的事,佟氏与淑宁才知道,原来那福禄升并不是单独一家店,而是一家大米行的分号之一。
那是山西平阳府一户姓石的中等粮商世家的产业,除去通州总店外,在顺天府境内还有八家分号。今年平阳地震,石家祖屋大半被毁,族人死伤惨重。为了救治族人,重建祖宅,石家家主,同时与是粮行的大老板打算卖掉几家分号筹钱,但具体是哪几家,还未最后定。
而房山分号,在诸多分号中处于中流。管事的那位小石老板,乃是石家旁支,早年丧父,只有一位老母在族中奉养。今年地震中,他母亲被砸断了腿,他想回乡照料,却被家主安排留守,另换其他有家眷死亡的人回去奔丧。他听了族人的报信,得知母亲的情况不太好,便想尽早将店卖掉,好获得家主同意回家。
他素日与顾全生也是常打交道的,还算合得来,一听顾全生说主人家想买他家铺子,就高兴得不行,两人商谈了半日,终于达成了协议。
顾全生回报说:“石老板说,七月时有人出到三千五百两他都没舍得卖,但如今愿意以两千八百两的价钱卖给我们,连同名下的碓房、石磨一并转交,还会为我们留住店里的伙计,并且引见本地的大买家以及熟悉的米商粮商。只是有一点,他听说我们是官家,想请大人夫人帮忙,搜罗些接骨驳筋之类的治伤方子,还说若是太医开的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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