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这事,我也听说了,不过真相究竟如何,还要等父亲查实后才知,父亲素来公允,此时必定是非分明,我们都不要先乱了心思。”若胭徐徐宽慰,颇有些嫂嫂的风范,说完后,她才恍然自笑,这话看似对云归雁说,其实也是安得自己的心。
回到瑾之,将早上这几件事回味一遍,最后又落在新得封号的长公主身上,怀柔虽然年幼,按辈份也是长公主,且是一位身份、地位皆不同常人的长公主,生母是太妃,是先帝的宠妃,外祖是赫赫显臣,自己一出生就恩荣冠顶,在一众生于帝王家的女子中,也算得个有福的,只是若胭觉得,怀柔最大的福气就是她的女儿身,她若生为男孩,固然皇上也会予一个亲王之封,却必定严加提防,以防后患,说不准年纪轻轻就会发往远封之地,只因她是个女孩儿,皇上才觉得,最多不过一副嫁妆打发,不但能彰显自己的仁德,还可借此向云家施恩,将云家紧紧攥在手中,等到十几年后选驸马,又是一张好牌,所以说,这个幼妹,实在是他手中一颗好棋子,光是一个封号和一个公主府,还不足以体现他的胸怀和善意,必定还会有后续的恩德。
“你在想什么?”云懿霆见她一口粥含在嘴里半天没咽下,一脸沉静深思神色,不由轻问。
若胭想起他与皇上自幼长大,要说猜皇上心思,自己绝对猜不过他,索性将自己的想法都说了出来。
云懿霆深深看定她,唇角笑意荡漾,缓缓道,“你想的有道理,其实,帝王家的心思,就是这般,棋子么,有用则用,无用则弃,如你所言,怀柔有福,生为女子,这一生可保安稳,若是男子,有云家相护,虽不至于凶险,总比不得女子安逸,不过,现在这位皇上也算得位仁君,除了上位前有赵乾有过生死较量,对其他几位幼弟都还不错,国丧过后大行封赏,几位弟、妹都收获丰厚,即便往先有过过节的,也未看轻,就连那位太后,也依然安住在慈宁宫。
若胭笑了笑,不置可否,皇上仁与不仁,初登基时看不出几分,他现在位置还坐稳当,自然不敢轻举妄动,时间长了,待朝中大权都收归掌心,到时候再仁慈,才算真的仁慈。
至于那位害死他生母的皇太后,他即便有千刀万剐之心,也不能把她怎样,一则当年旧案太久,人证物证都难找齐,二则她终究是先帝发妻、自己嫡母,一上位就拿这么个大人物开刀,很有可能引发局势动荡,因小失大。
相反,让她活着,才真正有的是机会令她生不如死。
若胭暗自沉吟,却愕然听云懿霆在一旁不徐不疾的把自己心中所想完完整整说了出来,不觉瞠目结舌。
云懿霆猜透她心思,笑看她一眼,接着又道,“将来变故如何,谁也难说,天下之事,无不是走一步看一步,算计得太长远,反而无益,只说眼前境况,与怀柔、与云家都算稳妥。”
若胭展颜而笑,“自然,有父亲和大伯父庇护,公主一生长乐。”
云懿霆笑而不语。
若胭说完,却也敛了敛笑容。
“又想到什么?”云懿霆以手支颚,微扬剑眉,饶有兴趣的笑问。
若胭欲语又止,沉吟片刻,方带了些忐忑道,“古来君威不可测,富贵难长久,云家如今如日中天,盛威盖朝野,可有想过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的道理,我觉得,还是要想个法子,滗一滗上面的浮沫,留出些缓和之地来,方可长长久久,绵延子孙。”
听罢此语,云懿霆面上闲适逸散之色收去,顿显肃谨之态,目光深沉如千年幽潭,凝视若胭,默然片刻,又从那深潭之中澎湃起湛湛浪头,和着满天的星斗,一倾而来。
“我一向知你不同旁人,不想你竟有这个思虑,我始料未及。”声音沉沉缓缓,如深海静流,妥妥的将若胭淹没。
若胭原本怕他多心,疑自己诅咒云家,但看他神色深重,语气中颇有些赞赏之意,心头落下一块巨石,却也不好再说。
云懿霆却似乎来了兴趣,端肃的脸上又显出一抹笑意,挨着她坐近,鼓励道,“你接着说,我也听听。”
☆、荣辱
若胭思量再三,觉得应该赌一把,夫妻既然荣辱与共,自当言谈不拘,纵然涉及关键所在,也不能支吾含糊,云懿霆虽然受教于封建礼教,但一年多相处下来,看得出他并不是个迂腐刻板之人,说一说,未尝不可。
这么想了一想,若胭就放下心思,坦然道,“你愿听,我就说,若有不妥,你可别恼,我原不过是个市井胡同里养大的小女子,比不得你从师太傅、又有家学渊源的见识。”
云懿霆听她说到“市井胡同养大”时,不经意的扬了扬眉,倒是安安静静的点头,算是同意。
若胭得了诺,这才沉吟道,“本朝自□□南征北战,浴血十余年平定四方,开创新政,到当今皇上已然传了四代,当年征讨血战也过去近百年,百年来,政通人和,民生安稳,唯有蛮夷部族在边境作乱,如今也被父亲斩尽,一劳永逸。□□皇帝当年以武得天下,得天下后,却不想再以武治天下,遂陆陆续续解散了当年从龙武臣们的兵权,并大力宣导文理之治,其后的几位天子都纷纷效仿,轻武重文,这才导致了去年北蛮扰民时,除了父亲,朝中竟无将可派的境况。”
若胭一口气说了大段,略顿了顿,以眼觑云懿霆,看他神色专注凝重,并无取笑、轻视之色,倒像是专心在听的模样,心里有些欢喜,又继续说道。
“其时,赵乾尚为太子之尊,却随军离京,这期间深意,怕是不仅仅为了军功,更是有意将朝中唯一一只骁勇军队纳入囊中,只可惜他有心无力,反而将自己陷入困境,成为笑柄。”
云懿霆眸光闪了闪,不置一词。
“后来他被困险境,北蛮提出交换条件,先帝命大姐夫带口谕北上,这个事,我一直觉得蹊跷,想来想去,应该是先帝的一步一箭双雕的棋,试探之意诚然不假,只怕还存了借此机会削夺父亲兵权的心,父亲威势,举国皆知,先帝虽贵为天子,也不能无端收缴主帅兵权,需得有个恰恰好的契机才可,战事失利则是个最好不过的理由。”
若胭说着就看向云懿霆,似有所指,“可惜先帝估算错误,大姐夫还没赶到边城,局势就突然扭转,出乎所有人意料,赵乾全身获救,北蛮余孽尽斩,有帐前文书认罪伏法,又有朝臣内廷的各方请恩,如此状况下,先帝想罚是罚不成了,还得奖,奖侯爵世袭。”
云懿霆微微一笑,手指在膝上轻轻弹击几下,神色舒缓,不见适才的肃凝端谨,眼底的笑容涌动如层层的海浪,温柔而深沉。
“依你说,这个奖赏是何用意?”
“用意么,有两个,往近里说,笼络人心,往远里说,却是离间人心。”
云懿霆眉梢一挑,问,“怎么说?”
若胭说得兴起,见他问话,立时答道,“笼络人心好理解,父亲苦战四野,一生风霜,又将边境之害彻底除去,功劳有目共睹,先帝的奖赏水到渠成,人人称道,云家上下少不得感念圣恩,尽忠报国,说起离间人心,同样也是这个奖赏,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双面,侯爵如果不世袭,于一家子孙而言,不过是将来分家产时多几两黄白之物,没什么令人面红耳热的,若是世袭,这荣华富贵就可代代相传,这样的富贵,有几人不想要呢?投一饵,诱人相拼,硝烟由宅院内而起,自相争斗,难道不是离间人心?”
云懿霆静默听罢,面上笑意渐渐消融,目光看定若胭,像是有话要说,踟蹰片刻又无言,闪烁迷离似子夜星空,深沉迷幻,慢慢的又垂下眼睫。
若胭见他良久不语,摸不准是否因自己这话直指府中明争暗斗而不悦,略做沉吟,又稍稍挽回,“父亲对赵乾的用意未必不知……”
“你说的对,其实,先帝的心思,父亲也明白,据我所知,当年先帝能在七位皇子中脱颖而出,从高宗皇帝手中接下江山,其中就有父亲全力相助之功,因此,这些年来,先帝对父亲、对云家既有依赖,又有忌惮,不过,大伯父也好,父亲也好,行事方正,先帝亦不便妄动。”
云懿霆意外的没等若胭说完,就接过她的话一路说下去,“侯爵世袭的圣旨,不等父亲率军归来就颁下,圣恩如此,父亲唯有谢恩。”
若胭鼓起勇气说这段话,其实是存了些心思想提醒他,云懿钧近来态度大变或许与这爵位有关,若有必要,还是找个机会点破一下,将这误会化解,毕竟,爵位承袭给谁,都是国公爷的意思,他这么较劲有什么意思?再说国公爷现在身体健康,不急于即刻指定承袭人,这般急迫针对又何苦?
也不知云懿霆是否理解了她的意思,不过他接下来的这段话,倒是让若胭听得惊讶,看来国公爷与先帝之间也并非单纯的君臣关系,辅佐上位、戍守四方,国公爷对先帝的扶持不可谓不大,或许还知晓一些宫廷秘辛,先帝对国公爷既感谢又防备,也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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