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女子起身后也不敢抬头。低着头说道:“小女拓拔岩雀,自认资质尚可,又是北蛮皇室后代,恳请长者允我入神庙修行!”
“拓拔岩雀?”
白袍老者只知道来的这个人,是他等的那个人,可却不知道是何身份,想了片刻才记起此人,便说道:“想到了,你是那个往庆国和亲的公主,嫁的是哪位王爷来着?哦,记得了,是文王爷吧?不过,我听说夺嫡时文王爷惨死了。你倒是下落不明,却没想到,绕了一大圈,竟然回来了。可是,你来神庙的目的,又是为何呢?”
没错,这女子,便是在夺嫡之夜中消失的文王妃,对于这位和亲王妃,因为是个北蛮很不重视的公主,甚至因为生母被赶出皇宫,她若不是因为和亲,是连公主都算不上,所以很多人都忽略了她的过往,只当她是一个病秧子,可却没有人知道,即便是文王爷的野心,也是为了她才燃起的。
这个看上去并不是多么出众的女子,又是为何让一个原本并没有大位的王爷,就燃起了熊熊野心,并且险些就夺得了皇位呢?
在夺嫡之夜过后,当夜听到了文王爷临死前对文王妃说的那些话的人们,都在猜测这个问题。照理说,大庆国地处中原,从来都是自认为天朝上邦的,瞧着北人的眼睛,可都是带着些傲气的。更有些显贵,是将北蛮人作为奴隶买到家中,北蛮女子在那青楼勾栏中,也都算是特色。而文王爷再不得宠,也是实打实的亲王,他怎么就会如此钟情于一个北蛮女子,还是个落魄公主呢?
这是个无数人茶余饭后在想的问题,也有人查到了文王妃嫁过来之前的事情,推测是有很多,可谁又能确定呢?
文王妃,也就是拓拔岩雀,想到自家男人惨死那一幕,眼中是充满了仇恨。而在神恃长者面前,她又不能说谎,便说道:“为我夫君,复仇!”
白袍老者点点头,又问道:“那你又要找谁复仇?”
拓拔岩雀说道:“许多人,那些直接,或间接害死他的人!”
白袍老者说道:“那你还是离开吧。”
拓拔岩雀皱眉道:“为何?”
白袍老者有一双似乎能够洞悉人灵魂的双眼,他只要看着一个人,就像是看到了一个人的过往一般,这是作为见证者独有的能力,他刚刚只看一眼,便知道了拓拔岩雀的过往,“因为,害死他的人,就是他自己,而你,也算一个。”
拓拔岩雀想要狡辩,可她却是选择了闭嘴,因为她也一直在问自己,究竟是谁害死了自家男人,她恨了许多人,太子、皇后、顾倾、老七和老四,还有很多很多……
可是,拓拔岩雀每次想到最后,都会发现,其实害死自家的男人,就是她自己。
可是,所谓的复仇,就是自杀吗?
当年,拓拔岩雀初入文王府,还是少女的她有些羞怯,也有北蛮女子的泼辣与爽朗,她被送进了新房之中,久久不见人来,便偷偷的掀开了红盖头,却是看到了一双带着笑意的双眼,当时她吓坏了,连忙将红盖头重新盖好,而那男子却是将他的盖头掀了起来,语气柔和的问道:“我是你的夫君,但我不会强人所难,若你觉得为难,我便答应,不会碰你一根手指。”
拓拔岩雀眨眨眼,瞅着面前的男人,他穿着喜服,看上去很文弱,但笑意却很醉人,她觉得这个男人还算不错,至少没有想象中的趾高气昂,便大了胆子,与那男人对视。问道:“你就是文王爷,陈道无?可是,你这名字,怎么这般怪?”
当时的文王爷笑了笑,颇有些无奈的说道:“我们为长的兄弟四人,名字是以学海无涯来排序的,奈何,我运气不好,排了老三,就得了一个这么尴尬的名字了。”
说着,陈道无看向了那真的谈不上多么有姿色的新娘子,是觉得她那双充满了好奇的双眼很有趣,便问道:“那你呢。为何叫拓拔岩雀?”
“只有岩雀,没有拓拔!”
拓拔岩雀很不满的否定,随后看到那男人很是诧异,便想一吐苦水,说道:“岩雀,是我们部族的名字,我母亲便是岩雀部族的,可生了我没几年,便被皇后那个恶婆娘给赶出了皇宫,如今要和亲了,没人愿意做这没有地位的和亲公主,便想到我了,用我母亲的性命要挟,我才答应的。”
似乎是被嫌弃了?
陈道无心里面觉得有些委屈,便说道:“嫁给我,难道还要被威胁才行吗?”
拓拔岩雀不笨,反而很聪明,立刻知道了这男人的意思,便解释道:“当初我又不知道你是什么样子的,自然不愿意来了。”
陈道无心情好了许多,便问道:“那现在呢?”
拓拔岩雀眼中的羞怯不多,是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只觉得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而且笑容很耐看,便说道:“还不赖!”
只是还不赖吗?
陈道无很受伤,却也只是摇摇头,说道:“我瞧着你也,嗯,还不赖。所以,对于这门亲事,我还是很满意的。不过,还是那句话,在你点头之前,我会敬你如宾,不会为难分毫。”
拓拔岩雀眨眨眼,说道:“真的吗?”
陈道无很认真的点头,说道:“真的。”
从此后,陈道无就真的没有为难拓拔岩雀,二人整天在一块疯玩。看美景,吃美味,有时候也会喝一些酒,终于在一次二人酩酊大醉之后,就把那件大事给办了,是典型的先结婚后恋爱,而且很快就水到渠成了。
而自从办成大事之后,这俩口子闲来无事便要办大事,毕竟是新婚燕尔,可匆匆一年过去了,拓拔岩雀却是发现,自己的肚皮竟然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她有些急了。便去找了自家男人,而自家男人当时的表情,是让她直到如今都无法忘怀。
那是对某个人非常忌惮的神情,而其中又夹杂着数不尽的愧疚。
拓拔岩雀知道,这其中一定有事情,便问道:“你知道原因?”
陈道无闭上眼,又睁开眼,才说道:“知道,是皇后动的手脚。”
拓拔岩雀道:“你既然知道,为何不避免?”
陈道无说道:“若你有孕,你我便活不了多久了。”
拓拔岩雀是想到了自己母亲的遭遇,当时气不打一处来,便抱怨道:“这世间为何如此不公。太子生不出来,旁人就都不能生孩子了吗?在蛮族的时候是这样,到了大庆还是这样,这是为什么?我想要一个公平的世间,不想看到这许多不公,甚至是连生个孩子的权力都没有!”
“好!”
沉静了良久的陈道无忽然吐出一个字,他将妻子抱在怀里,用很温和的语气说道:“既然小雀想要,我便去争取。可是小雀,这条路很艰辛,从此后你甚至不能想笑便笑想哭便哭了,你要做到让所有人都把你当做透明的。只有这样,我们被人轻视。才会有机会暗中积蓄力量。小雀,这些委屈,你受得住吗?”
拓拔岩雀当时是重重的点头,说道:“受得住。”
可是拓拔岩雀却是有些话没有说出口,她之所以没有阻止自家男人,其实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觉得,男人就要顶天立地才行,怎么能如此窝囊呢?若自家男人是个酒囊饭袋也就算了,可她比谁都知道,自家男人是个非常优秀的。
所以,一番谈话,让他们走向了另外一条道路。
直到最后。陈道无身死,而她为了复仇而苟延残喘,恨不得无时无刻都要追着自家男人去了,可她却是咬牙挺住了,因为她要复仇,所以她还活着,可对于她来说,死了才是解脱,活着则是煎熬。
曾经的过往在眼前闪过,拓拔岩雀的视线已经被泪水模糊了,她忽然就瘫坐在地,低声的抽泣着。
经历了无数波折来到神庙的拓拔岩雀,在这白袍老者一番话后,总算肯正视自己了。她知道,害死自家男人的,根本就不是旁人,从来都只是她,因为她很清楚,只要自己的一句话,自家的男人便会放弃,可是即便是劝过,她也并不是很坚决。
曾经在草原上奔跑的孩童,曾经在文王府欢声笑语的少女,如今落魄的未亡人。短短几年,拓拔岩雀似乎经历旁人几辈子都没有经历过的事情。
其实,陈道无与拓拔岩雀从来就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他们从相识到相爱,都只是很简单的相互爱着彼此而已。而那些惊天动地的事情,是在他们爱过之后,才发生的。
可在旁人眼中,这两个人,一定是经历过了不得的事情,否则文王爷又怎么会为一个女子铤而走险了?
但拓拔岩雀心里清楚,爱其实很简单,并不需要太多的点缀,爱就是爱了。
抬起了头,带着泪水,拓拔岩雀看向了白袍老者,哽咽道:“长者。我该怎么办?”
白袍老者心中不忍,可却仍然说道:“你应该好好的活下去,因为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人若是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你不会与他在地府相遇,也不会在任何一个地方相遇,因为你死之后,就什么都感知不到了。可你若活着,至少还可以去思念他,不是吗?”
拓拔岩雀重重的点头,说道:“我会活下去的。”
白袍老者说道:“那么,且随我来吧。”
一路走着。最后到了天书阁,白袍老者指着里面的无数座石碑说道:“去吧,能得到什么,只能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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