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听雨轩的前两年,她同母亲一样只能在后院帮忙,后来是因为表现得好,加之家生子比外头来的更让主子放心,所以才提了她二等丫鬟的品级,是终于能进前院了,却依旧是被挡在了主屋那一道门外。
小姐虽然对她好,可却始终是隔了一层纱的,更况且小姐对府里的每一个下人都如此和蔼,即便是后院浆扫的丫头也是,没什么不同。
其实她也知道小姐不能全然信任于她,多半是因为她是从宜居阁中出来的,而老夫人又时时让她报告一些小姐近期的情况,是将她视为了老夫人埋在听雨轩中的一个卧底的。
而她之所以在被抄家之后还选择留了下来,没有回乡下老家,也并未投奔其他府邸,说到底也只不过是想要拼上一拼,为自己谋个好前程罢了!
怜儿年纪不算大,却也算得上是府中的老人了,这么些年来,时时关注着三小姐,又怎能不知她本性如何?
如此善良懂事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对狱中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弃之不顾?
所以,皇帝颁发明文诏书的那日,她便知道她一定会回来的,她一定会为了亲人的生命、为了安国侯府百年的名声而牺牲自己的小幸福。
按惯例,侯府小姐嫁人,可带一等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八个,其余的更是随母家的能力底蕴来定。
三小姐嫁人之后,听雨轩中的奴婢势必要被打发走一大批,若不是出府另谋出路便是分配到别的院子里去,而一仆不侍二主,这是谁都清楚的道理,不管怎么说,被打发走或是再行分配的丫鬟均是难以得到新主人的信任与重用的!
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经不起耗时光的等待,她不想像母亲一样,一辈子只能在后院中打杂被旁人轻视而不得进前院服侍!
她想跟着小姐进齐王府而不想继续留在安国侯府,这便是她的目的。
“小姐言重了,这是奴婢分内之事。”
怜儿说这话时又行了一礼,面上带了几分惶恐之色,夏雪儿又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却是依旧令人捉摸不透,便也没再说话,只抬脚进了院子。
……
次日一早,卯时刚过,香兰便领了张靖师兄来了。夏雪儿正在吃早饭,忙让人请了他进屋坐下。
“张医师,若不嫌弃也用些早膳吧?”
怜儿听闻此话便回小厨房取碗筷去了。张靖扫了一眼夏雪儿的吃食,只一碗青菜瘦肉白粥,不禁觉得有些心酸。
“你就吃这个?”
“这不也挺好的吗?”夏雪儿笑了一笑,“简单易做还健康!”
自从安国侯府被抄之后,这府宅里连下人都没几个了,就更别提她那御赐的厨师了!
如今是她和桂嬷嬷等人相依为命,她们本也不是做粗活累活的人,能够下厨已经算是捡起了多少年前的手艺了,何况她心情不好,胃口也就不好,但又怕几人担心,这才勉强用些膳食的。
她的嘴巴是被御厨给养刁了,可她也不是吃不得苦的人,反正没胃口,吃什么都是食之无味,只为应付那会咕咕叫的肚子,便也不拘泥于吃食该有多么精致了!
她倒是想得开!
只是这样子的心死如灰,怕也是苏祁不愿见到的吧!
无奈的一笑,旋即转移话题道:“您今日叫我前来,可是为了夫人一事?”
夏雪儿点了点头,双眼紧盯着张靖师兄,问道:“听说张医师已经给母亲看诊过,不知情况如何?”
张靖看她这幅担忧的模样,有些不忍心,又有些心疼,说到底也是他的小师妹,还是幽冥谷的副谷主,待他也是极为不错的!
她总是记挂着别人,那她自己呢?
她的精气神又哪里好了?只不过是凭借坚强的意志力吊着罢了!
夏雪儿是个敏感的人,也是个聪明的人,哪里会看不出张靖眼神里的怜惜,那是对她吗?
可她不需要怜惜!
于是收回了眼神,眨巴了两下眼睛之后复又才重新看向了他的脸庞,这次除了坚定不移之外,别的情绪一律被她收敛起来,埋在了心底。
两秒之后,这才说道:“你知道的,在医术上,我只信赖你!”
声音不大,也没有乞求的意味,可这样的话就是让人听后很是安心,很是舒服。那种责任感和被信任的感觉,在心底滋啦滋啦的开了花。
她这话不假,她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人,所以总是将自己变成最坚不可摧的样子,不管是真的对自己心狠也好,还是伪装的坚强也罢。
不轻易相信别人是她性格的弱点,但同时也是一个优点,这样的她,认定了一个人,心里便永远会装着这个人,也会永远的相信他!苏祁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
十年的陪伴,十年的守候,十年的等待,同时也是十年的折磨,还将会是一辈子的痛苦、一辈子的心结,无法打开的心结!
也是可怜天下有情人!
他知她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信任,也知自己定然不会辜负她的托付。
“夫人的身体其实并无大碍,在下一直用药养着,假以时日也是会好的,可同您先前一样,不过是心病负着才未痊愈罢了,现在心药回来了,自然也就该药到病除了!”
夏雪儿听闻此话之后固然是兴奋的,可随后想想却又开始担心,她真的是母亲的心药吗?
不由得自言自语道:“只怕母亲所需的心药不止我这一剂……”
和她愤然离家出走的主要原因一样,接受不了来自最亲的人、最信任之人的背叛。
因此,父亲怕才是母亲这心病真正的心药啊!
☆、第二百五十九章 事定
主街之上的石板地被午后的阳光烤的炙热难耐,行于其上像是置身于火陇之中,从足底而上的炙烤感极其难受,可即便如此,京城的大街却一点不曾寂寞过,人头攒动间,消息也在传递。
六皇子婚礼如约进行,当举国欢腾!皇帝一早颁的布告,就贴在城门口。
眼瞧着五月就要过去了,本来会随着气温升高而逐渐冷静下来的皇城却因六皇子婚期将至而一片喜气洋洋,欢乐笼罩了整个繁华的都城,穷人更是高兴,他们都曾受过夏家三小姐的馈赠,视她为救命恩人,如今她能嫁入富贵皇家,成为身份尊贵的齐王妃,谁又能不替她感到高兴呢?
只是欢喜中又不乏忧心。
听闻齐王妃出嫁不从母家,而是要从皇宫抬出,看似风光无限,可又有哪个明白人不知这对安国侯府来说是莫大的讽刺!
安国侯在狱中蹲着,距离婚期只有数日时间,皇帝仍未曾下旨将其放出,说不定是连自家女儿的婚礼都参加不了,也是可怜了三小姐,以罪臣之女的身份进了王府,日后又该如何自处?
安国侯府的马车穿行于闹市之中,没了显赫人家的名头,这车看起来行走得有些缓慢,却依旧是气势逼人,容不得旁人指指点点的嚼舌根!
偶有驻足观看者,或是轻言感慨一番,或是摇头叹气一场,均不敢大肆张扬。
张靖驾着马车,香兰随车走着,翠竹和桂嬷嬷则是陪夏雪儿一同坐在车厢之中。
蝉声初响,左叫一声,右回两声,一刻也不曾停歇过,像是成群的乐师凑在一起奏乐一般,却不让人觉得悦耳动听,反倒是心烦得很!
夏雪儿一把放下那撩开了一半用于通风透气的车窗帘子,旋即闭了眼,伸了手轻轻的揉捏着太阳穴。翠竹见状稍稍一惊,随后挪了位置坐得离她近了些,一边就拿了团扇一下下的送着凉风,这车内也实在是太热了些!
“小姐可是头疼的毛病犯了?”
听见这话,夏雪儿并没有回答,只心烦意乱的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不要说话,让她一人静一静。
心头本就烦闷,加之外头那聒噪的蝉鸣,更是吵得她脑仁都疼了!
桂嬷嬷给翠竹使了个向外去的眼色,翠竹便叫停了马车,钻出身去,同香兰作伴去了。
桂嬷嬷沉默了一会儿,待车子重新走起来之后,她才拿起了翠竹走前放在小桌上的团扇,对着小姐轻轻的摇动着,送了一阵阵清风去。
已经入了夏,是到了放冰消暑的时节了,往年的这个时候,哪怕是坐在这四周遮挡的严严实实的马车里,也是不会有汗流浃背的闷热感的!
不知不觉想起早前的日子,每到夏季,或相邀,或偶遇,一家人于青莲池中的碧水亭消暑纳凉,谈天说地,一派其乐融融!
可今年府中变动颇多,先有二小姐谋害一事,后有白伊宁中毒风波,现如今更是被抄了家。人丁稀少,侯府寥落,就连青莲池都疏于管理,杂草丛生,再不复往昔热闹之景!
世人只当安国侯府的没落是由于三小姐的意气用事,可若不是皇家以至高无上的权威相逼,这一向端庄孝顺的世家大小姐,怎么就会离家出走了呢?
罪魁祸首到底是谁,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轻叹了一口气,试探性的问道:“小姐还在为赐婚一事耿耿于怀吗?”
夏雪儿手上动作不停,眼睛也并未睁开来看桂嬷嬷,她知道桂嬷嬷将翠竹使走是有话要同她说,也知道桂嬷嬷多半是要劝解她认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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