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一说完,里间的帘帐微动。苏静撩起一边帘帐便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穿的一身青锦色的太监衣服,头上也戴着一顶同样颜色的帽子,长头发一丝不苟地拢在了脑后,露出帽子底下一张干净无瑕的脸。
一双桃花眼,是那张脸上最为传神的。他双眉修长入鬓,堪堪抬眼望过来,虽是平淡无波,但总叫人无法忽视。
光线从他外侧面映照在房门上,淬亮了他的侧影。侧面轮廓十分俊雅,那略微深邃的鼻梁如山峦陡下,鼻端浸着微微亮的光线。身后的发线也被淬上了一层柔和的银亮光泽。就算他穿了一身太监的衣服,也掩盖不住那股风华,只怕也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一个“太监”了。
衣柜的门没有关上,从南瑱公主那个角度看过去,恰恰能看到苏静这一美好的一面。她一直觉得苏静就是她心目中最漂亮的男人,她从小的愿望便是能够嫁给他。只是听说他被她皇兄给派人行刺死了,而今却又出现在她的寝宫里面。公主又惊又喜,只痴痴地望着苏静,全然忘记了挣扎。
英姑娘见状,急忙过来把柜门关上,道:“看什么看,再看那也不是你的!”
南枢对着苏静习惯性地福了福礼,道:“就知道,贤王爷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苏静点点头,道:“阿宋在这里,多亏有南姑娘照拂。听说南姑娘可以自由出入阿宋那个地方,还请南姑娘再帮一帮忙,把我送进那里面去。”
南枢道:“平日里我能够进去,身边也仅能够带一个太监,而且出来的时候也必须带上,否则就会生疑。”
刘刖便看了英姑娘一眼,道:“所以公主必须和南姑娘一起去,公主场面大,身边带一队太监不会惹人怀疑,而出来的时候少一个也应当少有人数。”
南枢略一思忖,道:“也只有这样了,只不过皇上下令不许公主去那里,公主自然是没法进去,但能够扰乱宫门前的侍卫,贤王爷趁着混乱溜进去应当也不是难事。”
如此一计划,英姑娘便快速地去准备着,刘刖还不忘叮嘱她道:“怎么刁蛮怎么来,公主的本性如此,你不必顾忌什么。”
于是英姑娘把全宫的宫人全部召集在一起,让苏静混迹其中,浩浩荡荡地去叶宋所在的宫殿找她了。
南枢并没有跟着一起去,而是带着刘刖离开了。这样一来,又免去了一部分嫌疑。
现在英姑娘就是公主,她没有什么好怕的,直接一副气势汹汹要去找叶宋麻烦的样子,到了宫殿门口自然是被重重侍卫给拦下来了,但侍卫碍于她的身份又不敢真拿她怎么样。
她便在宫门前尽情撒泼,一面大骂叶宋混淆圣听一面扬言要收拾她,结果她带来的宫人真与守门的侍卫发生了冲突,而苏静便在这个时候不动声色地成功混了进去。
有侍卫见公主前来,立刻就去禀报了南习容。因而南习容很快便赶了过来,见此情形勃然大怒,当场将公主狠狠骂了一顿。
公主精致的小脸一皱,当场就大哭了出来,对南习容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居然为了一个敌国的女人对我大呼小叫!就是因为她,就是她抢了苏静,我才不能嫁给他!还有,你为什么要杀了苏静!我讨厌你!”
然后不等南习容回答,公主拎着裙子转身就跑了。身后小太监还在追,焦急道:“公主,公主你等等奴才,小心前面的路~”
公主的宫人们都呆滞了片刻,随后全部追了上去,大呼:“公主您慢些~奴才都追不上啦!”
英姑娘一口气跑回了公主的宫邸,让包子也跟着进了寝殿关上门,把所有宫人都隔绝在外面,并像模像样地掀翻了寝殿里的一些东西,弄出呯呯砰砰的声响,着实发了很大的脾气,对外大吼大叫:“全都给我滚,都不许进来!”
公主的脾气,宫邸里的这些宫人是再熟悉不过的了,这种时候还是有多远就躲多远的好。于是此话一出,宫人便做鸟兽状散去了。英姑娘扒着们和包子坐在地上,顺着胸口喘着气,问:“你觉得我刚刚演得怎么样?”
包子总结道:“很到位,我看见苏哥哥混进去了。”
英姑娘感慨:“还是刘刖这法子想得好,借口也找得好,我哭着一跑,那南习容就根本没有机会来发现我是个假的。唔,啧啧啧,真真是没想到,这南瑱的公主居然也喜欢苏哥哥!”
英姑娘去打开衣柜门,看见里面真公主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圆,她便好心地去端来一盘点心喂公主,公主却不领情,撇开头怎么也不肯吃,遂道:“你不吃就算了,反正饿也不会饿到我们肚子上。饿死你倒干净。”英姑娘看着公主红红的眼睛,笑得很得意,“也是,像苏哥哥那样的男人,没有哪个是不喜欢的,只不过你喜欢也没有用,他和叶姐姐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也不看看你哥哥都干了些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你现在还活着,真应该感谢我们的不杀之恩。”
☆、第332章: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吗?
这头公主哭着跑了之后,南习容果真没有多起疑,他本来就不怎么关注他这个妹妹,也晓得她一向刁蛮任性,遂没有去理会。宫殿门口的侍卫很快恢复了秩序,南习容想了想,还是举步走了进去。
南习容进去以后,看见叶宋正躺在院子的摇椅上,微微养着头,闭目养神晒着太阳。她那张丑陋的脸,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南习容的视野里,院子里有浅淡温和的阳光,照在叶宋脸上却有些刺眼。
大抵是因为她脸上的疤。她的头发又黑又长,从摇椅上泻下,发梢随着微风轻轻扫过地面。
南习容站久了未动,叶宋却忽然睁开了双眼,瞳仁呈浅褐色如冷琉璃一般,她直了直身体缓缓盘腿坐起来,身上穿的衣服是一身浅白色,像是女人穿的裙子,又像是男人穿的长衫,看起来根本不像一个女人,却又一眼就让人看穿她是一个女人。
他看着叶宋的衣服,不由自主地想,他记得自己答应过南枢往叶宋这里送几匹布料,是专门用来裁宫宴上的舞衣的,没想到宫宴上她穿的衣服不怎么起眼,眼下穿的这一身却很适合她。
世上难寻第二个叶宋,就跟这世上难寻第二个南习容一样。他们都是独一无二的,叶宋那张脸虽然丑,但他越看越顺眼,就连那疤痕都似乎和自己脸上的相似起来。
他以为叶宋看到他一定又会像上次那样冲上来想杀了他,没想到叶宋却出奇的淡定。南习容道:“现在你什么都没有了,朕还以为你会想不开。”
叶宋淡淡然道:“你说的想不开是指什么,杀了你?还是杀了我自己?”
“两者都有。”
“杀了你,迟早有人会做”,叶宋道,“我也想亲眼看着你最后什么都失去,变得一无所有,那时一定会很有趣,我看着也会高兴一些。”
南习容眼帘一窄,道:“今明是最后两天,等明天一过,北夏就会攻进来了。但不管他们给朕多少天的时间,朕同样不会把你放出去。你想看,就睁大眼睛好好看吧,因为到时候要死,朕也会拉你一起死。”
最终南习容没有再往院子里跨前一步,而是转身拂袖离去。
叶宋见他的背影消失在了宫门之外,方才不急不忙从摇椅上站起来,随手拂了拂衣角,进了屋。她将屋门关上,苏静便无声无息地从旁边缦帐后面闪身出来。房门上的菱纱透着光,落在了两人身上。
叶宋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在他面前便喜欢稍稍低着头,额角的发丝也往下落了些,这样就可以遮掩一些她的额头。她笑了笑说:“你还真是能冒险,居然能跑到南习容的眼皮子底下。”
苏静看着她,认真道:“我的冒险,不及你的冒险千分之一。”
现在,他们可以有很多时间坐下来慢慢说话。可是一坐下来,却谁都没有先说一句话。苏静只是拿起叶宋的双手,看着她手腕上的伤痕,叶宋想挣脱,他握得更紧。
她手腕上,有被绳子勒着深深拖过的痕迹,筋脉处还有永远也无法抹掉的刀痕。叶宋翻手想躲,可是躲不掉,苏静滚烫的唇落在她的伤疤上,烫得她颤抖。
苏静说,“以前我老是嫉妒,因为你身上的每一道新添的伤痕都是为了苏若清,你为他还能做到什么份儿上,要是你身上有哪怕一道伤痕是为了我,我就是死也值了……但是我错了。现在你的这些伤痕,全是因为我,可我看在眼里,却真真比死还难受。”
叶宋手指点了点苏静的手掌心,指尖绕过他脑后的头发,道:“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其实,其实也没有多痛。”
“你谁也不欠,都是我们欠你的。”苏静说。
“没有欠不欠,只有我情不情愿。”叶宋看着他低着的头,说,“披甲上阵是我愿,以我一命换你一命是我愿。等结束以后……”
“等结束以后。”
叶宋笑得温柔,反握住苏静的手,低低道:“我只想对我自己好点儿。爱对的人,谈场有结果的恋爱,嫁想嫁的夫君。”
苏静点头,声音沙哑:“嗯,对自己好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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