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琬点了点头,接过裴熙的话,对父亲解释道:“无论是哪种可能,归根到底,都要落在魏王呈给圣人的贺礼上。这件贺礼必定十分珍贵,珍贵到一旦送上去,只要来路没有问题,非但圣人欢喜,朝臣也会偏向魏王,至少风向往这边倒的程度,才能惹来诸王如此疯狂的举动。”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自问自答:“究竟是怎样的贺礼,才会……珍贵的东西,诸王看得多了,也就是说,这件东西必定可遇不可求,绝非价值所能衡量的。祥瑞?有可能,但是什么祥瑞呢?若是活物,应当很好找才是,不至于放火……”
她这么一说,秦恪只觉头大如斗,见女儿和裴熙都在深思,索性说:“这样想也不是个办法,今儿没有大朝会,为父也打探不到什么消息,还是等伯清的信儿吧!”
秦琬和裴熙点头称是,却没离开的意思,秦恪见状,关切道:“裹儿,怎么了?”
“我在想蓝充仪。”
听到这个女人的名字,秦恪的脸登时黑了:“这等低贱出身,品德又不好的女子,提她作甚。”
“阿耶息怒,裹儿倒觉得,圣人并非如外人所说的那样,对蓝充仪宠爱甚深,为之屡屡破例,只是具体如何……”秦琬的目光落到没多少邸报的书桌上,略加思考,便道,“裹儿心中有个想法,却不甚清晰。”
秦恪不乐意听见旁人说生父为色所迷,听女儿这样说,忙道:“什么想法?”
秦琬摇摇头,谨慎地说:“事关圣人,裹儿不好随便乱说,可叹缺了这些年的邸报,若能将前因后果梳理一番,怕是能有所收获。”
“前因后果,问我啊!”裴熙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很直接地说,“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但凡朝野中有些动静的,我都记得,你一桩桩问过来便是。”
秦琬微微挑眉:“十年前的也记得?”
“莫说十年,十五年前的都记得。”裴熙傲然道,“五岁的时候,我就能出入祖父的书房了。”
他都这样说了,秦琬便事无巨细,一一询问过去。
秦恪起先还有精神听着,时不时补充两句,例如这个人一直跟着谁,那个人出身谁家,奈何十五年前,梁王齐王与太子分庭抗礼,秦恪越是回忆就越伤心,索性将两人抛下,写字静心去了。
裴熙说得认真,秦琬听得入神,不知过了多久,秦琬才轻声道:“蓝氏的命真是好。”
圣人为了磨砺怀献太子的性子,故意抬举蓝氏,让旁人误以为穆皇后在圣人心中的地位有了动摇。因着这一层关系,蓝氏屡屡晋封,速度之快,破例之多,无法不让旁人侧目。怀献太子死后,蓝氏本没了作用,为避免触景生情,被圣人舍弃再正常不过。偏生诸王蠢蠢欲动,后宫中有子的妃嫔更是坐不住了,为了压制这些女人,圣人索性继续抬举蓝氏,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有这么个“宠妃”。如此一来,再聪明的人也会嘀咕,圣人是真的老迈糊涂,自制不如从前,开始享用美色了么?毕竟这种例子,实在太多了。
“她的命好不好,咱们管不着,大王也没必要对她低头。”裴熙淡淡道,“你刻意提起这件事,可是想好了怎么对大王说?”
秦琬叹了一声,无奈道:“若不是你将蓝氏晋封前后的朝臣变动说清楚,我也不能确定这一看法,心中还是有些打鼓的。至于对阿耶怎么说……圣人老了,需要制冷疼热的女人在身边服侍,偏生年长的妃嫔多半有儿有女,心思未必纯正,寥寥几个没儿女傍身的,不是家世出众,便是槁木死灰一般地过日子;年轻的妃嫔却多半出身低微,战战兢兢,得见天颜的忌讳不够多,不怎么了解圣人的喜好。蓝氏的出身再怎么低,好歹也跟了圣人这么多年,瞧在她悉心照顾圣人的份上,容忍一二并无不可。”
要不怎么说蓝氏命好呢,她进宫的时候,圣人虽失了挚爱,险些追随而去,为了年少的嫡子也强自振作起来,有耐心去接纳新人。怀献太子这么一去,对圣人的打击不言而喻,此时的圣人已经没有心思和精力去应对年轻姑娘,自然还是成熟一些,跟了他多年的妃嫔来得合心意。蓝氏出身低微,容貌美丽,跟了圣人好些年,没更好人选的情况下,继续用她也未尝不可。
裴熙点了点头,感慨道:“只要圣人没失了冷静,咱们便有机会。”
“可……”秦琬沉默片刻,缓缓道,“留给咱们的时间,究竟还有多少?”
第九十八章 天降祥瑞
裴熙见秦琬忧心忡忡,不由一哂:“看开些,这等事情一向是七分心力,三分天命。”
“你真是……”秦琬自嘲地笑了笑,叹道,“不想这些了,我命人弄点吃的过来,咱们继续琢磨。”瞧见裴熙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秦琬冲他做了个鬼脸,半是玩笑半认真地说,“不许说我想太多,在做没意义的事情,否则我就不帮你拦着裴府的人。”
裴熙的兄长身体不佳,子嗣上十分艰难,洛阳裴氏的嫡支想要兴旺,便需裴熙多多努力。偏偏裴熙对自己那位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发妻罗氏厌恶非常,打定主意不将罗氏从洛阳接回来,为着这件事不知被数落了多少次。他不欲呆在家中,成日被父母说教,索性离家出走,在代王府蹭吃蹭喝。
应付长辈的手段,裴熙自是不缺的,哪怕不待在代王府,洛阳裴氏的长辈也没办法奈何他半分。这一点,秦琬心知肚明,之所以这样说,不过是与至交好友开着无伤大雅的小玩笑罢了。
“这等小事,无需在意。”裴熙神色淡然,压根没将自家的事放在心上,只是说,“算算时辰,消息也该传出来了。”
他说正事,秦琬也不会怠慢,瞧着日头,略有些吃惊:“这才晌午……”
裴熙嗤笑一声,不置可否:“南北两军都知道的事情,还能传得多慢?”
秦琬对他的判断一贯是深信不疑的,闻言立刻命人前去打探,顺便做点吃食来,不要太复杂,果腹即可。
小厨房早早备好了主子们爱吃的冷盘和一些耗时久的菜色,一听见主子需要,忙不迭生活开凿。这边菜色还没上完,那边消息就已经到了,果不其然,魏王得到了一个天大的祥瑞。
“石头?”
陈妙见秦琬蹙眉,怕她不明白魏王得到的祥瑞多么震撼,忙道:“是一块极大的石头,原先在一个村落的村口,不过是块垫脚的,供人休憩的石头。魏王前几年在江南查案,不幸被人追杀,流落到这个村中暂时歇息,无意中坐在石头上,却瞧见一丝红痕。他以为是自己流下的血,怕被人发现,就急急忙忙地要将之擦掉,却发现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一问村人,说红痕也不知哪年开始露出来,无人在意,魏王思忖之下,便觉得这石头里可能藏了玉。”
这件事情,即便时隔五年,秦琬都有所耳闻。
魏王负责刑部,干得非常不错,又因规劝太子有功,颇得圣人器重。约莫在五年前,江南出了一桩大案,涉及到盐、铁、茶三桩要事,不派皇子王孙去绝对镇不住场面。魏王奉圣命南下查案,由于手段太过凌厉,查出许多不能言说的事情,一路被人追杀,险死还生。为着这件事,江南官场大地震,不知多少世家子弟、高官显宦被披坚执锐的卫士带走,人头落地。
也正因为这件事,怀献太子与魏王原本就算不得太好的关系才僵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魏王被这些江南世家和官员所害,险些丢了性命,怀献太子却收了他们的好处,光是他东宫的宠妾,就有不下十个江南美人,更莫要说旁的。虽说怀献太子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却没魏王那么偏激,为了自个儿的钱袋子,他可不想赶尽杀绝,便屡屡为这些人说好话,保下了一大批有干系的人。
最心爱的儿子与遭了难的儿子,孰轻孰重,圣人心中自有一杆秤。他不会为这种事责罚太子,却也觉得亏待了魏王。若非如此,魏王因太子而封亲王,再疏远太子的举止,怎么可能被圣人接受?即便再正义凛然,再有理有据,对偏心的圣人,也是行不通的。
想到这里,秦琬叹了一声,问:“然后呢?”
“魏王有心回报那些帮助过他的人们,碍于势力不够,只得偷偷派人前往,奈何……”说起这件事,陈妙与所有人一样,都是唏嘘不已,“这些人抓不到魏王,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魏王派去的人到达时,那个村落,已经……”
裴熙啧了一声,语气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刻薄:“救命恩人全都死了,他还有闲心将可能藏着玉石的祥瑞带回来,不错嘛!”
“是魏王的手下,不是魏王本人。”秦琬没好气地白了裴熙一眼,看见陈妙诚惶诚恐的样子,叹道,“没事,你接着说。”
陈妙小心翼翼地觑着裴熙的脸色,见他没阻止的意思,才道:“魏王的属下知晓,若直接将此事报上去,魏王殿下的心情定然很差,就在遥遥请示了魏王的情况下,走遍附近的郡县,希望找到村落的活口。就这样过了好几年,他仍旧无所收获,绝望之下,忽然想到了魏王曾经说过的石头,便将之带了回来。魏王命人将石头琢磨一番,本只是想解开其中的玉石,谁料……”说到这里,陈妙的面色酡红,兴奋不已,“谁料将玉石的表皮磨开后,出现在碧玉之中的,竟是一个朱红的大篆‘盛’字,宛若水光流动,却又肃穆非常,端得是天降祥瑞,佑我大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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