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这里,邓疆也顾不上什么颜面,反正有“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的说法,正色道:“魏王殿下克己复礼,堪为储君之才。”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心里那个古怪啊!
魏王平素的言行,众人都看在眼里,可以称得上是严于律己,但说克己复礼,未免抬得太高了吧?
克己复礼,天下归仁,这是孔圣人的主张。魏王在言行上约束的不错,但在行动和处事上却谈不上仁厚,反倒有刻薄寡恩之嫌。明明可以从轻发落的事情,他偏偏要往重里办,尤其是那些出身高门又被犯了事的官员,家人到处找门路,多少人求都求到了魏王面前了,也不求抹了这件事,只求保住对方一条命,竟也不能做到。
虽说治理吏治本就该雷厉风行,可丢官、流放和处决到底大不相同,杀鸡儆猴固然有效,也不用杀这么多吧?要知道,很多律法上模棱两可,只看负责此案的官员怎么量刑的案子,魏王一律是从严处理的,竟无一例外。
哪怕知晓魏王占了道理,也让许多人心寒,更何况……魏王肃清的吏治,未必完全出于公心。
圣人看了邓疆一眼,才问:“照你这么说,魏王的确不错,那么,鲁王呢?”
邓疆一听,冷汗就下来了。
照我这么一说?我何德何能,可以决定大夏的储君?这话要是传出去……圣人,圣人该不会是看魏王哪里不满,要拿他这个魏王姻亲开刀了吧?
人一紧张就容易出错,邓疆的大脑已是一片空白,下意识地说:“鲁王殿下亦是德才兼备,但长幼有序……”
“既是长幼有序,为何请立魏王!”裴晋满脸怒容,竟不顾场合,呵斥邓疆,“你身为次相,理应公心为重,岂可因儿女亲事便不顾家国?”
邓疆没与裴晋接触过,因对方身份、地位、资历皆比他高上太多,即便被裴晋这样斥责,邓疆也露不出平素凶狠的模样,刚想分辨一二,裴晋又岂会给他这个机会?只见这位简在帝心的重臣望着圣人,满脸坚毅,双目全是耿耿忠心:“我大夏乃是天朝上国,威震四夷,圣人千秋,万国来朝。四境蛮夷,谁不仰慕中原衣冠?我等自当正礼仪,展胸襟,教化四夷,则大夏千秋万代,繁荣永昌!”
说罢,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凛然道:“臣,洛阳令,上宛侯裴晋,恳请陛下,立代王为储!”
张榕也是机敏,见裴晋唱作俱佳,明白自己也逃不脱旁人的猜忌,立刻跪了下来,亦道:“臣,中书侍郎张榕,恳请陛下立代王为储!”
徐密暗暗捏了一把汗,想到自己方才已得罪了赵王,以魏王的为人,即便要收拾赵王,也得顾忌几分“兄长”的名义,未必会为自己出头。代王却是皇长子,教训哪个弟弟都是名正言顺的,便决定赌一把,毅然跪了下去,附和道:“臣,中书侍郎徐密,恳请陛下立代王为储。”
门下侍中钱明虽是宰相,平日却不发出半点声音,真要他拿主意,哪边风大就往哪边倒。他见徐密跪了下来,邓疆呆若木鸡,张敏没半分动作,眼角的余光下意识往后瞄,也亏得他资历轻,站得远一些,才能瞧见江柏和卫拓已经准备跪下,若不是他们身份不够,不好冒这个头……极有自知之明的钱明当机立断,也不顾惜一把老骨头,高喊:“臣,门下侍郎钱明,恳请陛下立代王为储!”
三个宰相,一个洛阳令这么一跪,即便剩下几人反对,也算成了一半,江柏和卫拓顺理成章地跪下,同样请立代王为储。
首相张敏也乖觉,他先前虽说了代王不适宜为储君,不好打自己的脸,却也跪了下来郑国公世子穆鑫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却知今天的事情透着蹊跷,也跟着跪了下来,决定回去后就好好查一查圣人为何改变了主意。
邓疆有些绷不住,却知这么多人同意的事情,自己已经挽回不了,心中惴惴之余,也随了大流。
圣人见状,满意道:“好!好!裴卿说到了朕的心里!咱们汉人可不似那些不讲礼数的蛮夷,为了争夺大位弑父弑兄,杀子杀弟。大夏本就是礼仪之邦,自当以礼为先,以仁为本。长幼有序,嫡庶有别,都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代王是朕的长子,宽仁温厚,孝敬父亲,帮扶兄弟,品行无可挑剔。”
说到此处,圣人忽似想到了什么一般,又道:“明日诸国使者觐见,朕要在那时候宣布这个好消息!”言下之意,便是让在场的人都管住嘴巴,不能透露半丝消息了。
在场的都是明白人,即便透露消息又能如何?诸王可以隐忍蛰伏,日后将第二人太子拉下马,却不能在外人面前落圣人的面子。前者只是时间、心机和手段的问题,后者却很可能万劫不复。
饶是如此,圣人也没放松的意思,待群臣退下后,只见他喜色全消,面沉似水。
他的面前已站了两个人,除匡敏之外,还有一个平日不显山露水的普通将领,圣人踱了几步,才道:“这一次,怕是要你们牺牲几个人了。”说到此处,竟有些伤怀,“朕老了,他们的心也大了,消息是捂不住的。朕要你们不惜一切弄清楚他们知晓此事后的反应,明白么?”话到最后,已是铿锵有力,斩钉截铁。
第二百五十二章 各方反应
郑国公世子穆鑫一路上都想着方才的事情,越琢磨越不对劲,一回到郑国公府,马车刚停稳,仆从还没来得及摆好杌子,他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急急忙忙往书房走,边走边吩咐随从:“立刻将叔茫请来!”
为贺圣人千秋,戴罪立功的扬州总管穆淼也回了长安,鉴于他的过失,圣人召重臣立储的时候就刻意避开了他,毕竟穆鑫知道了,穆淼还能不知道么?
穆淼来到书房,便见两鬓斑白的兄长左右踱步,坐立不安,时不时朝门外张望,一看到弟弟,立马说:“叔茫,你可算是来了!”随即,他便命所有伺候的人退下,门外守着穆家最忠心的死士,他尚要压低声音,将方才甘露殿中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漏地说了出来。
听兄长这么一说,穆淼神色沉重,半晌才摇了摇头,叹道:“大哥,你这一次犯的错当真要命!裴晋是什么人?两朝元老,二十几年的洛阳令,谁能及得上?他将话都说到那份上,不立代王便是不讲礼数,让蛮夷看了笑话,岂有不立即附议他的道理?咱们虽是皇亲国戚,却不能将自己当做皇室的正经亲戚,哪怕是正经亲戚,旁家选家主,也轮不到亲戚插手。”
穆鑫本就觉得有些不妥,听弟弟这么一说,后怕之余,多年养尊处优的性子也不由带了出来,忍不住说:“难不成代王敢打击报复咱们?”
“不是代王,是圣人!”穆淼见兄长还没抓到重点,顿觉无奈,“圣人转变了想法,欲立代王为太子,您和邓疆却与魏王一系联姻,邓疆又上蹿下跳的,竟敢公然推举魏王为太子,落在圣人眼里,圣人会怎么想?皇子、宰相和外戚已经连成了一条线,竟敢对嫡长子继承制不满,公然不将祖宗规矩、大夏体面和圣人放在眼里了!”
皇帝让你们评论他的儿子,推举一个贤德的做太子,你们还真敢说?圣人分明是有了主意,想得到大臣们的支持,才这样问。越是这时候就越要小心,宁可少做都不能出错,邓疆却……魏王和邓疆这算什么结亲啊,简直是给自己找了个仇人!
奇怪,邓疆这德行,之前是怎么避开几次惊涛骇浪,一路做到尚书左丞的?
废立之事,本就不是他们这些臣子能置喙的,除非动摇国本。圣人立长子天经地义,你不第一时间附议,难道是不满?也对,你和魏王结了亲,代王上位,自然有些顾虑。
圣人再宽仁,那也是皇帝,皇帝可以私心重于公心,却看不得臣子也是这般模样,穆家若恶了圣人,岂能有好日子过?
别看穆家显赫非常,真要算起来,年轻一辈竟没几个中用的,郑国公的身子又快不行了,太医都说了,再怎么拖,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郑国公一旦故去,穆家与圣人平辈的长辈便一个也无,许多话也未必说得上,更不用说叙叙旧情,更别说三年丁忧……圣人若恶了他们,丁忧之后不给起复,朝中的好职位又一个不剩,他们能怎么办?总不能做过二品三品的大官,再去做那四五品的官吧?哪怕舍得下这个脸,也丢不起这个人!
想到事情的严重性,穆鑫也有些后怕,穆淼又道:“大哥,说句实在话,做弟弟的不怎么看好魏王。”
“怎么说?”
“许是我多心了吧?”穆淼本不欲道人是非,尤其是说一个姑娘家的长短,此时却也没办法,“听闻魏王妃身子一向不好,魏王嫡出的三个儿女都是抱到外院,由魏王亲自教养的。”
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在长安住得久一点的人都听过,当时还人人都夸魏王重情义,可现在再听弟弟提起……穆鑫的眉毛拧了起来,迟疑片刻,才说:“灵寿县主?”
“正是!灵寿县主的举止,可称不上君子所为啊!”
穆淼此言,穆鑫也是赞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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