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希望,能一夜白头直接老去多好,左右是要把自己奉献给寂寞,一夜老去,也没什么可惜的。
比如现在,除过她自己,其他都是实实在在有着血缘的一家人,她从未融入过,一直只是个会动的摆设罢了。
美酒入怀,她发现自己竟舒服了许多,鬼使神差的,便又为自己斟了一杯,慢慢咽了下去。
她以为自己是最格格不入的,却不知那个一直惦念她的少年,心中同样苦涩。
宋炽坐在离父皇最近的地方,如前几次的家宴一样,仍然时不时朝斜对面投去目光。
她今夜穿了一身藕色的宫装,没有春日里初见时那一身水绿的娇俏,却生出一种别样的温暖。
他悄悄看见了她饮酒,一杯接着一杯,见她脸颊渐渐漫起红云,却依然在饮,直至身边宫女轻声相劝,才无奈放下酒杯。
她怎么了?他记得她前几次都不曾如此,今日这般是生了什么烦闷心事吗?
他有多想去关怀她,但脑子还是清醒的,只好默默在心间猜测,心疼。
少年正苦闷间,忽听皇祖母叹道:“一年一年的,可真是快啊,再过一个除夕,等后年的家宴,咱们就能多一位新人了!孩子们都长大了,哀家也老了。”
就听他的后母温婉劝道:“母后千万别这样说,您儿孙满堂,定能福寿安康!”
皇祖母呵呵笑了起来,宴间又是一轮举杯。
听完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少年更加落寞了。
他知道皇祖母口中的新人是谁,是自己的未婚妻,将来的太子妃。
再度悄悄望了一眼对面那面如芙蓉的人,他也学她的样子,端起酒杯,接连饮了起来。
因今年多了两个小的,不能耽搁太久,一个时辰后,年夜饭吃完,众人各自回宫。
因刚才宴间多喝了几杯,此时酒劲儿上来,宁妃觉得自己有些燥热,便不想乘轿,只叫怜秋扶她走回去,身上披着厚斗篷,不用怕着凉,吹吹冷风,头倒是舒服了好多。
只是才走出没几步,脚步又顿住了。她本想拿出帕子拭一下颈间微微的汗,摸的时候才发现,帕子又不见了。怜秋想了一下,问道:“难道方才又落在毓合殿里了?”
之所以说“又”,是因为上回的中秋夜宴,她已经遗失过一张帕子了。
宁妃微微蹙了蹙眉,道:“那赶紧回去找找,可别再丢了。”
因才出来没几步,周围到处是宫灯,怜秋也没多想,径直照主子的吩咐寻帕子去了。
宁妃一个人站在夜风里等。
许是今夜果真喝的有点多,等着等着,直觉得胃里翻腾的厉害,她忍不住一阵恶心,竟呕了起来。
怜秋也不在身边,恰巧她今夜就带了这一名宫女,形单影只的人在夜风中煎熬,有些狼狈可怜。
须臾,就听见一声急切的关怀,“娘娘没事吧?”
声音显然出自男子,宁妃一惊,慌忙抬头,看清眼前的人正是太子宋炽。
自己这样窘迫的时候,却让不愿意见的人碰到,一时呆愣慌乱,宁妃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宋炽倒是心思细腻,见她方才的样子,知她是喝多了,忙从怀中拿出块帕子,递给她。
眼下情景不容扭捏,宁妃慌忙接过整理了下自己,待终于平静下来,却发现一件更意外的事,宋炽递过来的帕子,分明是她中秋时丢过的那一方。
见她拿着帕子呆愣,少年也一下反应了过来,忙支支吾吾解释道:“上次正巧在宴间捡到,却一直没有机会还给你,所以才,才……”
剩余的话宁妃没能听进去,少年自己也越说越乱了。
因为他说一直没有机会还给她,是不是就意味着,他知道那是她的?
可他怎么知道的?这上面又没写名字,他一个少年,难道能认得女红?
还是,他亲眼看见是她丢的?
宁妃不知道,又不能去问,手里捏着本属于自己的,却分明染上了他的气息的帕子,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宋炽也显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漏洞,也僵在了那里。须臾,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少年道:“姌姌,
☆、第119章 报应
过了十五上元节,一切步入正轨,京城因过年而冷清了一阵的街道,恢复了往日的车水马龙。
城东有一条洒金巷,今日一大清早,忽然热闹起来。
人群聚集在一处医馆门前,围观一个正跪地嚎啕的汉子。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扯着嗓子嚎了近半个时辰,委实算道奇景,难怪能引来这么多人。
“哎哎,先别哭了,你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啊?”
有人好奇开口问,众人纷纷附和。
只见汉子止住哭,泪眼瞧了瞧围观人群,见人已经够多了,这才开口,哽咽道:“各位街坊邻居评评理,我张宏命苦啊!”
这一声够响亮,吸引来了更多的人。也有一直围观的人啧啧称奇,这人已经嚎了这么久,现在说话嗓子竟然也不哑,真乃奇人!
“怎么命苦了,你说出来,大家都帮你想想主意啊!”
汉子一抹泪,“我本有一个弟弟叫张志,去年老家雪灾,我们兄弟俩逃难到京城,平日里做些苦力讨生活,好不容易攒了点钱过了年,前儿上元节,我兄弟元宵吃多了有点积食,就过来找这个回春堂的李大夫给开了点药,谁知道……谁知道我兄弟不喝药还好,一喝下去,半个时辰就咽了气……可怜一个大活人啊!就这么生生在我眼前没了命……”
话没说完,汉子又嚎起来,“要我说这个回春堂就是阎王爷开的,什么救死扶伤的大夫啊,分明杀人不眨眼啊……我们兄弟两个从小没了爹娘,相依为命,现在就剩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可怜我兄弟才刚满十八,连个媳妇都没给他娶上啊……”
汉子又一指身后紧闭着的门,气愤道:“这个回春堂实在太可恨,毒死了我兄弟,现在连门都不开了!”
京城近些年来治安良好,甚少出这种祸事,此番汉子声泪俱下,更引得周围生活安逸的人们为之动容。渐渐地,有人开始给他出主意,“出了人命,在这嚎有什么用?倘若真是这回春堂医死的,该去告官讨公道啊!”
“是啊!去告官,听说咱们京兆府尹是位青天大老爷,定能为你做主的。”
“是啊,去告官!”
汉子暂时停了嚎,将信将疑的问四周热心的街坊,“我们兄弟是外地来的,去告官,人家大老爷能不能向着咱们啊?”
立刻有人给他打气,“不会的不会的,这位大老爷刚正严明,从来不偏帮那些富贵人家,听说是咱们皇后娘娘的哥哥呢!再过几天人家就要去朝中上任了,赶紧趁着人还没走,你快去申冤吧!”
“哎!好,好!谢谢各位街坊,谢谢大家,我这就去!”汉子咚咚咚朝四周磕了几个头,在热心人的指点下快步去了京兆府。
~~
京兆府衙。
升堂声起,褚健端坐于堂前。
为官十余年,他其实从未断过今日这等糊涂案子,喊冤的人是自己安排的,这个叫“张宏”的汉子所诉的冤情也是莫须有的,但他可以肯定的是,下跪的被告方,“回春堂”的大夫李高福,的确不是好人。
“李高福”是个假名字,此人便是他们褚府花费了几年的时间才寻到的毒医廖忠。
在沛国公府的庇护下,此人改名换姓,伪造了个新身份,在京城开了家医馆,已经隐居了三年多。他们费了好大力气才摸清此人底细,一番安排下,便有了今日“张宏”当街喊冤一幕。
虽说为官刚正,甚少这样坑人,但一想到此时堂中下跪的是个屡施阴毒手段坑害他人的毒医,褚健心中再没有任何怜悯,只管冷声问案。
因“冤情”是事先安排好的,根本没做过的廖忠自然不认账,连连磕头喊冤,然张宏把身为苦主的戏份做了个足,声泪俱下一口咬定就是廖忠做下的。双方各执一词,谁都不肯让步,表面看来案子似乎陷入了僵局。
断案如神的青天大老爷不是白当的,听完双方陈述,褚健稍稍思索,当堂发话:一,命仵作验尸,倘若张志真是中毒身亡,即刻就去搜查回春堂,必要把毒物寻出来。二,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将疑犯“李高福”暂押,若查清后果真清白,自会还其公道。
听见这样的安排,廖忠当时便傻了眼。起初有衙役将他带来,他就已经隐约感觉不妙,他从未见过这个叫张宏的男人,上元节那日也并未给人开过什么药,现在忽然被人告至府衙,自然意外惊慌。而现在这位大老爷竟然要去搜他的家,什么物证人证都没有就要去搜查,这位老爷明显在偏帮啊!
更不妙的是,他知道这位大老爷姓褚,是当今的皇后,也就是昔日恒王府里那位侧妃的兄长,他自知从前帮着许锦荷做过许多恶事,甚至差点害人家不育……廖忠无比虔诚的在心中祈祷,千万别是他们发现了什么,要故意找自己的麻烦,还有,他们千万别查出什么证据来,否则,他可一定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然早已计划好的事,褚健岂会轻易放过?眼看下月就要去吏部履职,一旦离开京兆府,京城地面上的小案子就不归他管了,再想查此人恐会难上加难,所以此次,一定要让他吐出些有用的东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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