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这谪仙般的俊颜上,却不见一丝仙人的洒脱,反倒有种说不出的怆然。那微白的两鬓苍色冥冥,便四周繁花如锦,亦掩不去他身上深深的寂寥。
不知何故,颜茉竟觉有些鼻酸。
这男子身上的沧桑,她在这一瞬间感同身受。
外头的说话声不知何时停了,那两个女子已然离开,东风缱绻而来,花幛内甜香浮动,枝头花朵迎风轻颤,似在向着来人点头致意。
颜茉向那男子蹲了蹲身。转身便往回走。
行至转角处,她悄然回首,却见那男子仍旧立在原地,孑然不动,似是以一身孤冷抵御着这万千繁华。
“先生何苦如此。”颜茉忍不住轻语,脚步亦停了下来。
那男子转眸看了看她,一言不发。
“小女子与先生萍水相逢,后会无期,倒要劝先生两句,凡事看开一些。过自己的日子便是。先生若觉命运不公。便想一想小女子。”说到这里,颜茉展颜一笑,“方才那两个姑娘口中之人,便是小女子。虽她们觉得小女子可怜。可小女子却不觉有何不好。似小女子这般做老个姑娘。不用看男人脸色过活。不用被婆婆小姑欺负,手上银子又够花,可自在得很呢。旁人说得再多,小女子只当她们没事乱嚼舌头。”
说到此处,颜茉自己撑不住笑了起来。
那男子眸光微深,向颜茉又看了一眼。
颜茉便笑问:“观先生气度,想是夫子,又或是门客?”
回答颜茉的,自然又是一阵沉默。
不过,颜茉这些年颇见过些世面,倒有些察颜观色的本事,见这男子眸中似有不以为然之意,她便知自己是猜错了。她倒也不尴尬,洒落一笑道:“啊,原来是小女子猜错了,那小女子再猜一猜,莫非,先生是府中的伶人么?”
男子仍是一语不发,身上的气息却骤然冷了下来。
颜茉忙蹲了蹲身,歉然道:“请先生忽恼,小女子妄言,请先生莫往心里去。”
言罢她又直起身来,自顾自地笑道:“无论先生是做什么的,只看先生这样子,想必是读过书的罢。若依小女子说呢,这书读得太多却也不好,书读得多的人,想事情就会特别细致,其实过日子哪有那般精细?不过是衣食住行,想得太多反受其累。这天地何其广阔,先生身为男子又有多少便宜,何苦积步原地,自苦如斯呢?”
那男子大约没料到颜茉竟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眉眼之间到底动了几分颜色。
颜茉见状,忍不住掩唇轻笑。
“这样才好。先生现在看来倒有了些活气儿了,方才看着像个石头刻的人似的。”颜茉笑着道,复又蹲身:“小女子胡言乱语,望先生万勿怪罪,小女子这便去了,先生自便罢。”
说罢她便转过了身,这一次却再不复回首,那道宫紫色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花幛深处。
傅庚凝目看着那道背影。
若是熟悉他的人在此,必能看出他此刻的神情有些瞠目结舌。
这个女人,倒还真是……奇诡。
奇诡得让傅庚不知该如何形容。
他原是从秋夕居出来的。
方才他在秋夕居探病,郑氏忽然便发了狂,不仅抓住他的衣衫不放,还将他的头发也打散了,弄得他一身狼狈。
他已经很久没在秋夕居过夜了,一时间只寻到了一件家常旧衫,他便随意披了,头发也只随手挽了挽,便自走了出来。
郑氏病势渐沉,如今连傅璋也不大识得了,每天或是昏睡,或是醒过来发狂,有时候两三个人都按不住她,只能一/日/日用药压着。
鲁医正说,郑氏只怕熬不过这个年去。
若照此说来,过不了多久,傅庚续弦之事便又要成为平南侯与侯夫人的关注点了。
一思及此,傅庚心下便十分烦躁,自秋夕居出来后,他也未辨方向,只信步而行,不知不觉便行至闻笛别馆,这才发觉府中有女客,他便避在花幛之间,随后便遇到了这个奇怪的女人。
这女人真是怪得很。莫名其妙地上来便说了一大通话,言语中竟对读书大加诋毁,还自称老姑娘。
而最叫傅庚瞠目的是她认人的本事。
她哪一只眼睛看出他是伶人的?
就因为他生得俊了些,穿得破了些,便被当作伶人了?
伶人能有他这一身气度么?这个叫什么颜姑/娘/的,这眼睛也不知是如何长的,认他作夫子也就罢了,竟将当朝堂堂大九卿、太子少师,认作供人取乐的伶人,这也真是……
傅庚暗自摇了摇头。
识人不清、胡言乱语,也难怪这女子会成老姑娘。
可是,她方才说的话倒也并非一径浑说,有些话还是颇有些意思的。
只是,道理人人都懂,说起来也很容易,然这世间懂得道理的人何止千万,而真正能依道理而行之人,却只寥寥。
傅庚又摇了摇头,向花幛外头看去,却见园中寂寂,唯东风拂过花树,偶有落红飘过,除此之外便再无旁人。
他掸了掸衣襟,缓步踏出了花幛,信步而去。
闻笛别馆又变得安静了下来,那些轻颦浅笑、喁喁细语,很快便被暖风拂乱了去,唯蔷薇如故,花香依然……
第663章
荼蘼芬芳的五月,便在这暖人的薰风里悄然过去了。
当六月携着最初的热浪袭卷金陵时,金陵女校的名声已经响遍了全城。
皇后娘娘坐镇,勇毅郡主牵头,更有无数名媛才女任客座夫子,金陵女校可谓声势煊赫,吸引了无数视线。而金陵女校的运作模式也让金陵城的百姓议论不息。
金陵学校是以“义塾”形式经营的,不仅学费十分低廉,且每天还提供两顿免费学生餐,一些特别贫困的家庭还可以免去学杂费。
如此优厚的条件,对平头百姓极具吸引力。单说那两顿免费学生餐,便可将学费赚回来了,更省去了好些嚼用,一时间,那些家中有女儿的恨不能连还在吃奶的女娃娃也送进去入学,而家里没女儿的则只能又妒又羡。
至六月初,学校运行渐渐步入正轨,傅珺亦开始着手安排下一步计划。她打算再开办几个作坊,让那些有一技之长的女学生入坊工作,挣钱养家。这个计划还在酝酿中,她这几日每天都拉着阿九做预算。
这一日清晨,傅珺梳洗已毕,见孟渊要往官署去,她便跟出来提醒他:“今儿你可早些回来。我们还得去青云巷看地方去呢。”
青云巷位于玄武大街左近,是一处平民商业区,各方面条件皆很不错,治安也好,傅珺打算将女校开办的作坊集中在那里。
孟渊便颔首道:“自然。”说罢又向她端详了两眼,见她穿着件香雪纱斜襟藕花轻衫,朵云纱雪紫湘裙,裙缘与襟边皆绣了细碎的粉紫茶花,发上簪了蓝琉璃莲花发钗并簪子。一身清清浅浅的颜,雪腻肌肤、明眸若水。立在廊庑边上。直叫天地皆失了。
孟渊的眼神便幽暗了起来,他喉头吞咽了一下,转身回至她身边,向她耳边低语:“这样穿。很好kan 。”
傅珺被他说得一愣。过了一会方才明白过来。一时间倒有些啼笑皆非。
孟渊的所谓好kan ,指的是她这一身衣裙的颜,浅紫亦是紫系的。那是孟渊的最爱,难怪他会有此一说。
原来是因为这个。
傅珺摇了摇头,展袖道:“这料子还是你买的呢,你自己倒忘了。若是你想不起来,下晌我与你同去库房瞧瞧,且看看那里头有多少这个颜的衣料。”说着她自己没忍住,掩唇笑了起来。
这一笑横斜多姿,孟渊的眼神便又暗了下去,走上前来附在她耳边低语几句,直说得傅珺面泛薄粉,这才满意 而去。
看着他修长高大的身影消失于院门处,傅珺觉得,若此生能与孟渊做一对腻腻歪歪的夫妻,倒也不算太坏。
这般想着,她便又笑了起来。
“娘娘,时辰不早了,可要去夫人那里?”涉江上前轻声请示。
傅珺便自窗扇向房中看了一眼,见博古架上的座钟已经指向了“柒”,倒确实到了晨定之时。
傅珺便笑着点头:“这便去,总归我也不饿,点心回来再用。”
涉江领命,吩咐小丫鬟将点心罩子罩上,青蔓等人亦围随了过来,一行人径往素心馆而去。
今儿傅珺请安的时辰可有些晚了,才一踏进素心馆的明间儿,便见裴氏居中高座,冯氏与吴氏分坐两旁。
裴氏穿着一身团花福纹墨绿褙子,手里端着个茶盏,遥遥地向傅珺看了过来,架子倒是搭得十足。见傅珺行礼,她也只在鼻孔里“嗯”了一声,既未叫起,亦未让座。
对于裴氏的冷脸,傅珺早便惯了,行礼过后便自起了身,向末座的位置径坐了下来,一行一止风仪俊秀,裴氏的态度对她根本没有影响。
裴氏冷眼看着傅珺,眸中蓦地便有了针尖般的锐意,旋即又换作冷笑。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