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姑苏真有宝山,东宫得之不啻如虎添翼。裴宥已经悄悄派人去查了。因姜姒是从姑苏王家出来的,所以裴熹便也奉命来向她打探消息。
姜姒对此确实是一无所知。
听了裴熹所言。她睁大眼睛努力回忆了好一会,方含愧低头道:“姑娘恕罪。我虽在王家住了好些年,但皆是在后宅里待着,不大能见着沧浪先生。姑娘若不急的话,我可以回去给我娘去封信,看能不能从她那里打听到些什么。”
见姜姒什么都不知道,裴熹未免有些垂头丧气的。
她原还以为能多少从姜姒这里得些消息的。不过,既然姜姒愿意写信去问,说不得就能查出些眉目。
想到这里,裴熹心里的失望便淡了一些。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
天上仍是薄薄的一层云。阳光并不太烈。
她算了算时间。发觉自己出来也有些时候了,倒不好过待得太久。她的娘亲秦氏也是叫她速去速回。毕竟这席上人多眼杂,若被人查知裴家与姜姒暗中往来,倒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于是。裴熹向姜姒又交待了两句话。便匆匆离开了。
眼见着裴熹的身影消失在了竹影之外。姜姒方才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裴熹只问了一件闲事,她原还以为又要她去刘竞那里探消息呢。她的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肚里。
只是,那热闹喧阗的湖畔。姜姒终是有些不大想去。
眼看着那些姿色不如她、才智不如她的女孩子们,只因为投了个好胎,所以个个都比她高贵,而她却只能是卑贱的伴当,姜姒便觉得那湖畔就像一只巨大的蒸笼,闷得她透不过气来。
她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
姜姒沿着碎石铺就的小径,选了个与裴熹相反的方向,信步穿过了竹林。
竹林外头又是一所花园,花园旁边便是围墙,连着前院儿的一道角门。
也不知英王殿下有没有参加宴会?
姜姒一面痴痴地想着,一面便顺着院墙往东而去,走不上数十步,忽见前头花影重叠、翠叶扶疏,竟是一所极精致的院子,菱花院门的门楣上挂着“小梁园”的匾额。
小梁园,倒是个有趣的名儿。
姜姒心中如此作想,已是提步踏进了院中。
院中的布置比外头看着还要精致,真真是小桥流水、清溪朱栏。
不知不觉间,姜姒已是行至了一座假山之下,那假山上碧漆书写的“洛阳台”三个字,蓦地便勾起了她的满腔心事。
“洛阳花,梁园月。好花须买,皓月须赊。”
曲是真的好曲,而曲中之意,却是尽道悲凉。
姜姒无声而怅然地叹了口气。
于她而言,那英武俊朗的英王殿下,便如洛阳好花、梁园皓月,终究与她隔了千里之遥,穷尽一生也无法企及。
“月有盈亏花有开谢,想人生最苦离别。”
她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成了谢尽风华的一朵残花。而她与他之间,是不是亦如那曲中所唱:
“花谢了三春近也,月缺了中秋到也,人去了何日来也?”
姜姒的眼中渐渐有了几分水意,假山之下,响起了轻微的啜泣声……
她猛然抬起了头。
她并没有哭!
可是,这花园中却传来了清晰的哭泣声。
这哭声是从哪来的?
姜姒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园中莫不是有鬼?
她曾经听人说过,在人迹罕至的庭院里,那些树精花魂会趁着无人悄悄出来,摄取路过之人的魂魄。
姜姒吓得倒退了一步,耳听得那哭声忽然顿住了,旋即便响起了一个声音低低唤道:“三郎,三郎……”
三郎?
姜姒的眉头蹙了起来。
花魂树精怎么会唤出“三郎”来?且这声音竟还有两分耳熟。而听那声音的来处,却是在假山的另一头。
姜姒定了定心神,壮着胆子悄悄走进假山的山腹处,透过孔洞向外张望。
假山的另一侧是一所精雅的玄漆六角亭,一个穿着雨过天青烟罗长褙子的女子,正独倚栏干,轻声哭泣。
竟是定西伯夫人卢莹!
姜姒张大了眼睛,紧紧地盯着卢莹,脸上划过了一抹不敢置信。
她听得很清楚,卢莹一面轻声哭泣,一面喃喃低语。那一声声唤着的,唯有“三郎”二字。
三郎!?
姜姒忽然如醍醐灌顶,刹那间心中一片雪亮。
这满大汉朝还有哪一个男子既名唤三郎,又能惹得卢莹这般相思入骨?
唯有探花郎傅庚而已!
姜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又向洞中走了几步,彻底隐去了自己的身形。而几乎与此同时,院门那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姜姒用帕子捂着嘴,挪步至另一处的洞孔,睁大的眼睛里是满满的/兴/奋。
当那个谪仙般俊美的男子终于出现在姜姒的视线中时,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了一声尖叫。
天哪,左副都御史大人傅三郎,居然与定西伯夫人私下幽会!
这事若是传了出去,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第490章
姜姒/兴/奋得两手发颤,连呼吸都急促进来。
她很后悔方才没拉着裴熹一起来。若是能多个人撞破此中情形,那可就是最大的丑闻了。
傅庚与陆机同殿为臣,却暗中与其妻有染。若此事宣扬开来,傅四这贱丫头的日子肯定好过不了。
只可惜,此处唯有姜姒一个旁观者。
姜姒一面盯着渐渐转过假山的傅庚,一面飞快地思考着应对之策。
这件事若不利用起来就太可惜了。
可是看如今的局面,便是姜姒想要利用,也很可能用之不及。等她带着人赶过来的时候,这里肯定已经是人去亭空。而若她一个人现身撞破此事……
不妥。
姜姒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目下的身份就是一个卑贱的伴当,若是她敢现身,卢莹与傅庚不拘是谁,只要伸一根小手指就能捻死她。
姜姒飞快地转着脑筋,蓦地想到了一个人。
她的心头一下子冒出狂喜。
这个人还真是最合适的人选。
虽然不能让傅庚当场出丑,终归有些可惜。但有了这个人,再加上姜姒以言语略挑两句,傅四这个贱丫头一定会被这人好好“关照”一番的。
主意既定,姜姒便又向前看了一眼,见傅庚已经转上了旁边的小径,她便悄无声息地从假山中退了出来,迅速地出了小梁园,急步往湖畔而去。
姜姒赶到湖畔之时。风荷湖中采莲的人皆已回转,她没花多少时间便看到了在池塘边喂鱼的郑氏。
她转眸往四下扫了一眼。
很好,傅四这贱丫头不在,真是天助我也。
姜姒提步便要向前走,蓦地心念一转,又停下了脚步。
由她直接去说恐有不妥。
她心下思忖着,向四下看了看,瞥眼瞧见旁边立着个小丫鬟,眼神灵活,模样有两分水秀。一看就不安份。
姜姒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她招手唤了那小丫鬟过来,褪下手上的绞丝银镯子交予了她,又轻声交待了两句话。
那小丫鬟得了镯子,喜得眉眼皆弯。很快便应了姜姒。瞅着四下里无人注意。便去到了郑氏那里,比手划脚地与她说起话来。
姜姒远远地注意着那边的动静。果然,那小丫鬟话一说完。郑氏便丢下鱼食,唤了杏芳与桃源两个丫鬟,自沿着小径而去。
直到郑氏一行人消失在了小径的尽头,姜姒才慢慢地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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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傅庚转过假山的时候,不出他所料,六角亭中站着的并非傅珺,而是另一个女子。
初夏的风拂了过来,她青色的衣带在风里翻飞着。
她大约以为自己是美的,也很乐于展现这样的美。然而,这样的她看在傅庚眼里,跟戏台上的丑角无甚区别。
傅庚压下眸中极深的厌恶,在阶下停住了脚步。
“三郎!”卢莹柔柔地唤了一声。
然而,眼前的人并没有动。
他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只这样冷淡地站在阶下,与她隔着很长的一段距离。
傅庚本打算马上离开的。
然而转念一想,他又收回了脚步。
他忽然很想知道,卢莹担着这样大的风险把他找过来,究竟想要做什么。
两个人隔阶而立,许久都不曾说话。
卢莹的眼中终于落下了眼泪。
她一面轻声啜泣,一面柔声低语道:“三郎,你可知我对你……”
她的话刚开了个头,傅庚蓦地嗤笑一声,转身就往回走。
他还真是高估了这个女人。
这女人除了这些扭曲的情意之外,不可能给他什么有用的消息。
若不是现在不宜于动手,他真想现在就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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