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欣然应允。便一一向傅庚作辞。
步出上元馆酒楼时,谢玄终是忍不住,趁着无人在意便轻声地责备孟渊道:“阿渊。你方才莽撞了。”
孟渊那浓墨般的长眉微微一轩,淡声道:“我自有我的道理。”
谢玄便又语声温和地道:“便是你自有道理,也不该这般唐突。那傅四姑娘究是女子。”
孟渊听了这话,亮若星晨般的眸子里便生出了几许思索之色,沉声道:“微之,我对一事心中存疑了许久。方才那番举动,也是为了印证心中所疑罢了。”
谢玄便向他面上瞧了一眼,清清朗朗的眸中仍是蕴着责备,道:“你所疑为何?又与傅四姑娘有何干系?”
孟渊不由看了他一眼,低笑道:“便是你家母亲与妹子皆与傅四交好,你这般帮着她却也有些过了啊。”
谢玄的面上便露出一丝无奈来,摇头道:“你啊,还是如幼时一般,不想说的便要岔开话题。”
此时他们的马已经被人牵了过来,孟渊便利索地上了马,向谢玄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罢也不待谢玄答话,便扯着缰绳将马头一拢。那马儿便滴溜溜转了个方向,随后便是跶跶跶的马蹄声一路脆响,却是载着孟渊扬长而去。
望着孟渊远去的身影,谢玄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亦上了马,追着王晋等人而去。
楼下的这一番动静虽不算大,然那马蹄得得脆响,却是颇扰人清梦的。
傅珺本就浅眠,此刻便被这声音吵醒了。她睁开眼,拿出小金表来看了看。见指针已经指向了“壹”字,离下午的考试时间却也不近了。
涉江她们便上前替傅珺重新收拾了一遍,此时傅庚也回来了,父女两个便又回到了白石书院的大门前。
下午的面试被安排在白石书院的一幢两层小楼里,却是按序进行的。所有考生都需先在一处叫做群玉堂的敞轩里坐着,等候学监夫子叫号。
来到群玉堂后,傅珺向四周扫了一眼,发觉上午那个紧张得手都抖了的小姑娘,亦在此处候着。此刻这小姑娘还是紧张,坐在那里一脸的不安,两手更似是没处放似的。
除她之外,坐中还有一个身量中等的女孩子,也比较显眼。
那女孩子穿着一身竹青色绣缠枝莲的天净纱衣裙,发上簪着一对梅花簪,眼神清亮、神态平静,只坐在那里便很与众不同。
傅珺不由向她多看了两眼,那女孩子也看了看傅珺,又向她笑了笑。傅珺便回了一笑,二人却是未曾说话。
考试是严禁私语的,旁边还站着四个学监夫子盯着,因此傅珺便也只向旁看了两眼,便耐心地等着叫号。
那学生考试的小楼里时常有音乐声渺渺传来,虽听不真切,却仍能听出考生选择的乐器中有琴、筝,还有个学子奏了胡笳。
傅珺一时间倒有些好奇,那些选了骑射的考生,却不知又是在何处考的?
时间缓缓流逝,一个时辰之后,群玉堂里便只剩下了七、八个人,那个青衣女孩子亦在其中。
两个人便对视一眼,那青衣女孩子便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意思约摸是觉得她们号头靠后,所以等得时间便格外地长,傅珺便回了她一个浅笑。
到得后来,连那青衣女孩子亦被夫子叫了去,整个群玉堂便只剩下了傅珺并另两个人,旁边另有两个学监夫子。
偌大的厅堂之中,只几人在座,那两个女孩子或多或少有些不安,坐在椅子上东张西望,神情紧张。
傅珺却是未觉出任何不妥来,甚至还觉得理所当然。
这种独坐于某处的感觉,自她来到这大汉朝之后,其实是每天都在体验着的。
所谓孤独,便是街头人潮汹涌,却无一相识。
于这整个时空而言,傅珺不正是那唯一的一个么?这现世里的人与事,在她却是全然陌生的。哪怕她的人在这里,可她的心与灵魂,却永远不在此处。
“三十八号。”学监夫子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也将神游于物外的傅珺拉回了现实。
傅珺站起身来,十分自然地理了理衣襟,便步履从容地跟在学监夫子身后,走进了那座小楼。
第295章
从一开始傅珺就觉得,这些夫子将面试地点定在楼上,又安排了敞轩供考生休息,只怕是从头到尾这些考生的行止便是处在监视之中的。
所谓礼仪,不仅指的是人前那一套,亦包含了在无人处的教养、规矩与仪态。
所以,从进入白石书院的大门起,傅珺全身每个细胞都是处在备战状态中的。她每一回提步、每一次转首,乃至于跟那个青衣女孩的对视及微笑,都是严格按照社交场合的那一套来的。
此刻,她款步随在那学监的夫子身后,姿态轻盈地走进楼中,再在学监夫子的示意之下,以最优雅的动作提起裙摆,拾级而上。那姿态端庄雅致,全无一丝刻板,举手投足间的那番礼仪宛若自然天成。甫一上楼,几个面试官的眸中便皆露出了一丝满意来。
傅珺依着礼仪向面试官见了礼,又十分自然地抬起视线扫了一眼。
在她的前方端坐着四位夫子,两男两女,皆穿着统一的白石书院夫子服饰,青衣玄襟、大带垂绅。男夫子的头上戴着文生巾,女夫子则皆戴着小冠。
此时,那最左面一个蓄着短须的夫子便从桌前拿起两页纸来,展示给傅珺看了看,随后便和声问道:“这便是你上午的答卷吧?”
傅珺见状,心下却是微有些吃惊的。
这夫子居然就已经看过她的试卷了?这合不合规定啊?难道不应该是统一判卷给分的吗?
傅珺自是不知,她那篇《论律法》并那十六个字一交上去。便立刻成为了此次入学试的焦点。
在今年参加考试的学子中,傅珺是唯一一个以律法为题进行答卷的考生。更何况这《论律法》一文还是出自女子之手,且这文章居然写得极妙,观点新颖,充满思辨意味。
因此,在下午的面试环节中,夫子们便将傅珺的试卷也带了过来,便是想以此为题进行提问。一是想看看这位“蓝三十八号”的真正水平,再来么,也未必便没有二度测试之意。
毕竟。一个女孩子能写出这么篇文章来。实在很难叫人相信。万一这女孩子只是先期做好了准备,背下了数篇文章,再根据试题择而录之呢?所以他们才要通过面试进一步加以确证。
傅珺自是不知这其中的意思的。
此刻,见那短须夫子拿出了自己的试卷。她微怔之后便即答道:“是。先生。此乃学生的试卷。”
短须夫子便问道:“你这文中所书之字的字意,与你这幅字里的字意颇为不同,是何道理?”
傅珺清清淡淡地道:“学生写下此文之时。因心有所感、思绪奔涌,更兼此文乃一气呵成,因此字意略有激扬。而待到写这幅字时,借的却是前头的余势。此时学生心情已经平静了下来,自然那字意亦跟着有所变化。”
短须夫子沉吟了片刻,便又问道:“那你以为,律法为何物?”
傅珺闻言静了一静,方才语声平静地道:“学生以为,律法者,既严且酷。法本无情,亦不容情。法理之下唯分善恶,不以高低贵贱论处。以酷厉之法,震慑为恶之人,护佑良善之辈。此乃学生对律法的见解。”
那短须夫子闻言不语,旁边一个面容白净的女夫子便怫然道:“我儒家只讲以善养人,得服天下。你却在这里大言酷刑严律,却是与我儒家教化之本意背道而驰么?”
傅珺沉静地道:“学生对儒家学说并无诋毁之意。学生以为,以儒家思想教化,以严明律法震慑,相辅相成,互为补遗。人制不足,以法制之。方为治国教民之理。”
那短须夫子不由抚须笑道:“好一个‘人制不足,以法制之’。”
此时,便见另一个面容清瘦的夫子问道:“那依你之言,这律法却是治国的根本么?”
傅珺端然道:“学生确是如此认为。且学生以为,法理大于人情,法制应高于人制。人生于天地间,便应对天地常怀敬畏;同理,人活于尘世之上,亦应有所畏惧,否则这世间秩序全凭一心,无外力约束,岂非太过轻率?”
那清瘦的夫子闻言便微微点头。
看他的表情,傅珺清楚,他并不是认同自己的观点,而是表示明白了她的想法与思路而已。
此时,便见旁边那个始终未曾言声的女夫子向傅珺含笑温言道:“六艺之中,你选哪一个?”
傅珺便向这女夫子看了一眼,却见她年约三十许,容颜颇为秀丽。傅珺便态度恭谨地答道:“学生选的是琴。”
那秀丽的女夫子便又问道:“师从何人?”
傅珺答道:“清湘居士乃是学生的先生。”
那秀丽女子的眼睛便是一亮,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终是忍住了,只点了点头道:“奏来。”
傅珺又躬了躬身后,便即向一旁的琴台边坐了,略静了静神,又将琴弦“仙翁,仙翁”地调试了几声,便缓缓抬手,按弦而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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