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地府鬼差。
阿琪没有转过身,即便不转身也能感受到身后那人的视线,够了,能再与他相见,她此生无憾。
一仰头,她毫不犹豫的喝下那碗孟婆汤,而后在乔莞的注视下,浑浑噩噩的被送走。
一股阴风吹得水面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几只鬼鸟站在树顶,扇着翅膀,发出“嘎嘎”的凄厉叫声。
不知过去多久,直到再也看不到阿琪的身影,乔莞也没走。
她抹抹眼泪蹲在忘川河边发呆,一颗一颗的小石子往河里投,“噗通”一声与当初送走奶奶的时候差不多。
这时,一旁突然递过来一张纸,乔莞原以为是要给她擦泪,接过擤了擤鼻涕才发现上面有字。
“这是什么?”乔莞皱着眉头咕哝了句,可两眼依旧没离开上头用毛笔写下的地址和时间。
郑叔垂下眼皮,用力揉了揉她的发,什么也没说便走了。
乔莞自然不是笨蛋,隔天就找上了那户人家,恰好那人是她们的邻居,恰好那一户人家里有一只刚怀孕没多久的母猫……
于是乔莞天天往那头跑,连私房钱都掏了出来,好吃好喝的给供着,而在同年的六月,母猫终于生了四只小猫……
但是乔莞又愁了,四只小黑猫长得一模一样,她实在分不出哪只是阿琪,只能天天上人家里报道,等到小猫断奶,又打起了把四只全带走的心思。
可惜乔妈不同意,乔莞没辙,便心生一计,冲着几只小奶猫伸出手背……另外三只像是没瞧到,只有原本正在舔舐爪子的小黑猫冲她挥了过来……
这速度,这力度,还有那毫不犹豫的果决!
一道浅浅的血痕出现在她手背上,而那户人家却是心头一惊,赶忙上前查看,谁知乔莞只是咧着嘴笑,笑完便把小黑猫抱回了家。
——
从地府回来的时候天上下起了雨,黑沉沉的天空像裂了道口子不停的往下泼水。
乔莞匆匆回到身体,撑着一把伞便出了门,可尽管如此,去到医院的时候,身上也湿了三分之一。
到处都是消毒味的医院,病房的门虚掩着,透过那道缝隙她看到了躺在床上熟睡的男人。
他看似很累,也许魂魄出窍的时间太久,需要一个缓和的时间,所以睡得格外的深沉,可即便熟睡,眉心也依旧紧皱着。
乔莞轻手轻脚的把门带上,站在床畔观察起他的睡颜,如今的傅天琅仿佛褪去所有的伪装仅留下一个纯粹的轮廓,安静的模样几乎找不到一丝攻击性,无害得几乎与平日判若两人。
乔莞眨也不眨的盯了他许久,忍不住伸手试图抚平他的眉心,可听着对方一声闷哼,又匆匆的收回手,而后她在他床边坐下,看着他的侧脸一时出了神。
假如他就是当初把她拽入轮回道的无脸男,那么很可能他也重生了,既然两人都重生,那么她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但是想想十八岁的劫,乔莞死死咬唇,又打消了与他坦白的打算。
告诉他有什么用?一切都是注定好的,跟他说了他又能做什么,现在她剩下的时间连两年都不到了,难不成告诉他以后两人抱在一块一起心惊胆战的过完往后的分分秒秒?
还不如她将秘密藏好,快快乐乐的和他度过余下的日子,不管那日子多长,至少有个盼头……
乔莞轻轻抚上他的脸,顺着他的轮廓来回摩挲。
“琅哥,我努力试一次,但是如果……我说如果实在撑不下去……你不要怪我……”
她还记得他下一世会入畜生道,换言之他们能有的也就是这一辈子,所以她就算再害怕也不敢放弃了,为了两人的白头之约,她可以试一次,在十八层地狱走一遭替曾经的自己赎罪,但她心里其实没谱,隐隐的还是觉得害怕,害怕自己撑不下去,所以先和他说好,假如她真的支持不住……
这时,手腕蓦然一紧,刚才还在熟睡的男人突然扣住了她。
四目相对,乔莞缓缓抬起头,刘海半遮住了眼睛,但还是露出了一双发红的眼眶。
他愣了下,转而抚上她的眼:“哭了?”
她停顿片刻,闭上干涩的眼睛摇头:“你醒了?我去叫医生。”
他没放手,目光落于她白皙的指尖:“不用。”
她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关心的又问:“你的身体……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他摇头,粗粝的指腹轻轻的在她手指上磨蹭,不,应该说是在她指尖的锁链上轻抚。
如今看来,乔莞手上戴的是五个银制的指环,每个指环上都有一个接口,他暗想那应该是可以拉伸的设计,而后心随意动,他触上那个类似小环的接口,却以肉身穿了过去……
这不是阳间的东西,所以他无法触碰?
傅天琅皱起眉,目光又落于她别再腰际的锁拷,那也许是鬼差用于捕捉魂魄的法器。
“莞莞。”他冰凉的指尖在她掌心划过。
乔莞心神一荡,嗫嚅的说:“怎么?”
“再过来一点。”
她如言过去,直接被他拉进了怀里。
他将她卷入被中,两条粗壮的胳膊就像老树根一样的环着她的腰,如今两人隔得如此的近,贴在他胸膛上,近得她甚至能听清他沉稳的心跳。
她用手指在他胸膛上打圈:“你的身体,真的没事了吗?”
她很担心灵魂排斥的问题,毕竟他在不久之前才吞掉了赵启的元神,如果有不良反应怎么办?
傅天琅摇头:“我很好。”
不仅很好,在醒来的那一刻,浑身的元气是前所未有的充沛……
乔莞缓缓抬头,对上他坚毅的下巴。
两人静默片刻,他垂眸问:“是你救了我?”
乔莞愣了下,直接把赵通阳搬了出来:“不是,是赵灵的爸爸。”
她想了想,缓缓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他,但在自己那部分则隐瞒了实情。
他定定地看着她,认真的把她的话听完,却没有全信,毕竟在他醒来之初见到的是她匆匆离去的背影。
“莞莞。”他双臂发颤,赵启是什么人,既然能轻松将他放倒他必定不简单,可她却在他不知情的时候,为了救他独自涉险……
乔莞察觉到他的战栗,便顺势搂上他的脖子,嘟着嘴亲了亲他的下颚。
随即,他目光一滞,毫不犹豫的俯下身,重重的吻上她的唇。
这一次他吻得极致,吻得热烈,好像要吻进她的骨子里,她一开始还不太习惯,后来慢慢的回应,直到安静的病房内全是沉重的喘息。
等他松开她,乔莞软趴趴的倒在他胸前,身上被染上了这人的温度,耳边则时不时传来两人交织在一起的心跳。
她松了口气,他回来了,一个活生生的傅天琅又回到了她身边。
“琅哥,你觉得人有下辈子吗?”她咕哝一声,小声的在他胸前问。
他似乎顿了下,垂眸看了她许久,点头:“有。”
乔莞垂着脑袋,将一张脸埋入他怀中,并不去看他:“嗯,我也觉得有。”
她沉静数秒,深深嗅了一口他纯男性的气息,说:“我跟你说,你要好好听着,如果真的有地府,有奈何桥……到时候我就在桥头等你,你要记得,穿白色袍子,扎着辫子的那个女孩就是我,我不喝汤,我等你一起下去,然后下辈子,不管你投胎去哪,我都会找你。”
他没说话,只是气息加重,拥着她的力道更紧。
在命运面前,乔莞心里有些凄凉,但有些事还是想与他提前说好:“不过,假如今生是我先走了,你别难过,也别为我守一辈子寡,你的人生还很长,找一个真心对你好的姑娘,好好过日子吧,记得别再做傻事了。”
她想起他身上的阴煞,更不忍心问他的死因。
他似乎颤抖得更厉害,她却不敢看他的眼,闷闷的哽咽道:“还有啊……其实我没那么大方的,往后你如果要来坟头看我,不能带你那个女孩来,因为我会嫉妒,会生气,但假如有一天,你真的喜欢上了她,不再需要我了,那就写一封信,在当日的阴时烧给我,收到之后我就不等你了。”
光是想想他身边会多出一个女孩,他曾经给她的呵护会变成另一个人的东西,她那颗心就疼得厉害,也嫉妒得发狂,但她知道不能这么自私,人生路漫漫,他需要一个知己,一个伴侣,但尽管如此,她还是希望他能念着往昔的旧情,不要与她一起出现在她面前,她宁可捂着耳朵当鸵鸟,装死赖活当什么也不知道,也不想见到他疼惜另一个女人的画面。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他双臂一僵,将她拥得更紧,那沉重的力道仿佛是要揉进身体里。
乔莞觉得疼了,也有些呼吸困难,却没出口抱怨,只是闷闷的嘀咕道:“没,我只是觉得有些事得先说清楚才好。”
“我不同意。”深邃的眸微眯,他突然抬起她的下颚,迎上那张已经哭得红扑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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