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也在喘粗气,手摸索着去寻那碎物。
摸起来是瓷器。
再探了探,心顿时痛起来。
是那只哥窑的琮式瓶,被朱骁叫做“小胆”的宝贝,仅从名字就可以看出他对它的喜爱程度。小胆因为曾经被他不小心掉落在地却没有碎裂,结果经常发出轻响,他称之为“唱歌”,却不想,今天却成了绝唱。
她捏着碎瓷,想象初见这只外圆内方瓶子时的模样,想象那个人光彩而耐心的站在自己身边……
泪就这样滑下来。
印致远想要嘲笑她,结果一开口,又是一阵剧咳。
若不是他,小胆也不能碎。
天啊,他在这里藏了多久?都干了什么?这些宝贝……
她的心也随即恶毒起来:“病得快死了?”
印致远腾出一口气:“不会让你们如意!”
继续咳。
阮玉准备起身查看地下室的状况,却被印致远一把拉回,反身重新制住她。
“你来干什么?你不是‘死’了吗?要死就死远点,难道是放不下这些破烂,要一起带到阴曹地府?”
“你又在这做什么?你怎么还活着?难道不应该跟你那谋朝篡位的爹一同滚到长阳去?别看是个小地方,将来他翘了,你还是有希望的。不过你现在如同见不得光的老鼠缩在别人的地盘,可是再没有机会了!”
“你……”印致远眸底一缩。
当然,在这么黑暗的地方是看不到的,然而身下女人的柔软与线条却分明的触及着他敏感的神经,尤其她虽然努力镇定,怒气依旧带动胸口的起伏,于是……
他突然嘿嘿笑起来:“你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探望那逆贼的宝贝,是想讨他的欢心吗?因为知道他身边多了许多美人,再不是你一人?而且他若是得了天下,那么整个天下的女人便都是他的,你怕失了宠,所以拼了老命的要做出点什么不同寻常之事?”
明显感到他在提及那些美人时她的心跳一顿,印致远不禁分外得意,仿佛积压了一年的怨怒之气瞬间疏解了大半。
一年了,他躲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一年了。整日里提心吊胆,不得不装神弄鬼来保一时平安。
可仅是平安便够了吗?
吃是大问题,好在阮洵只炸了栋房子,菜地还算保得住,他就吃那些青菜。
先前还嫌弃菜叶子烂,又沾了土,可是后来,能看见点绿色儿他就知足了。
菜没了,就吃草,揪树叶,啃树皮。到了冬天这些供给都成问题,他就挖蚯蚓,捉老鼠,还安慰自己,这也是开荤了。
可怜他一个天潢贵胄,曾经是多么的鲜衣怒马,倍受推崇,在事发之前,父皇已经有意要立他为太子了,如今却流落到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反倒是那两个一向以他马首是瞻的混账小子成了人物,要他如何甘心?可是他又能怎样?他无计可施,出去就是死,又不知要躲到什么时候,他几乎要疯了。
而此刻,那个害他颠沛流离的人的女人,那个狡猾赛狐狸蒙骗了父皇亦蒙骗了他的老东西的女儿就在他身下,尤其她还是那么的香软柔滑,令他忽然记起他已经一年没近女色了,于是仇恨加上旖旎之念,无法在战场上与那人一拼高下便要使其痛不欲生的快意蓬蓬勃勃的燃烧起来,“你看,我现在被他追杀,你又被父皇追杀,就算是尹金,怕也放不过你的吧?咱们都是见不得光的人,也都是被人嫌弃的人,既是如此,不妨在这里做一对患难夫妻。而且他身边那么多女人,夜夜新郎,你就不想……让他也尝尝这滋味?”
阮玉知道他没有说假话,更不是在吓她,因为那紧箍在身上的力度,轻微作响的肌理,还有他若有若无喷吐在颈间渐渐灼热的气息,都在说,他是认真的!
她顿时紧张起来,浑身绷得笔直。
印致远随即轻笑出声,准备更肆无忌惮的行动。
可是转瞬,他就听身下的人叹了口气,还放松了身子:“大不了死在一起。”
印致远最痛恨这个“死”字,否则也不能躲在这里苟且偷生。原本还打算听这个女人恐惧的尖叫,感受她痛不欲生的挣扎,然后让她臣服于自己的胯|下来一逞对朱骁的羞辱,可是她这般无所谓,还要绑了他一块死,虽然他觉得自己还是强过她的,可是经过刚刚的对决还有以往对她微弱的认知,他怀疑她是做得出来的,尤其是他的腰侧已然一痛,想来是这个女人抓了地上的碎瓷扎了上去。
顿时了无兴致,只钳着她的双肩,恨恨的瞪着她,眸光在暗中一闪一闪:“你真不是个女人!”
“你也不是个男人!”阮玉立即反唇相讥。
“你想试一试?”印致远再次做出威胁。
“如果你不怕死的话。”阮玉不甘示弱。
其实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机智的让对方放松警惕,然后再徐徐图之。可是在这样的空间里,阮玉无论是速度还是体力都比不过人家,所以这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拉锯,要么就是一起死。
她还想,待到将来,朱骁是会到这里看看的吧,因为他会有很多很大的房子来装这些宝贝,然后……也算重逢了吧。
她忽然想笑,旋即身上一轻,印致远翻倒在侧,也不避开,像她一样仰躺,眼望黑暗:“他在哪?”
“你找他什么事?”
“什么事?”
印致远的气就上来了,正要发怒,又开始剧咳。
他佝偻着身子,咳嗽得很厉害,好像都要把肺子咳出来了,到最后,便剩下干呕。
这种危机,每天都要发生几次,每次他都以为自己要死了,要死了……
背上忽然多了一只小手,轻而体贴的帮他顺着气:“你病了?”
废话!
印致远要怒喝,可是挡不过剧烈的咳嗽。
“这里阴冷,又是冬季,你再这么熬下去,对身体不利。”
“不正称了你们的意么?”他终于挤出一句,继续咳。
“谁能想到会是今天这样?”阮玉笑了笑:“其实我很怀念当初,大家聚在一起,心无芥蒂的说啊,笑啊,玩啊,闹啊……”
室中只剩下咳声,然而渐渐平静,过了好久,方有一道嘶哑闷闷道:“当初赫答说,有所失必有所得,我还以为说的是我,可是我给他去信,他却按兵不动,还把我派去的人杀了。”
笑:“原来他们早就知道真相,却单单瞒着我,亏我还像傻瓜似的拿他当兄弟待,他对得起我吗?”
一直与中原联盟的科沁草原在这场争斗中没有偏帮任一方,依旧过着悠闲的游牧生活,阮玉跟所有人一样,都以为他们是在观望,或者是坐山观虎斗,以收渔人之利,却不想……
难道赫答当初那份新婚贺礼当真是送给朱骁而非让朱骁在印致远需要之时助其一臂之力?
赫答怎么会如此帮助朱骁?他当真早就知道真相?
她无法判定,但是这种时候,她更需将那个东西拿在手里,可是印致远在这……
“若论对不起,你又何尝对得起朱骁?就因为你爹的贪念,害得他的父母惨死火中,不得不寄人篱下,连自己的身世都不知。或许那场大火与你无关,可你不也是大火之后的受益者?”
“圣宗荒淫无道,他该死!”印致远发狠。
“荒淫无道不过是你们给他扣的帽子,他顶多是个无所作为的君主。而若论荒淫,若论残暴,天底下哪个比得上你爹?你不要跟我说,他的那些作为你毫不知情!”
印致远沉默,半晌:“那是因为天下人不知好歹,他们若不是总惦着前明,父皇又怎会……”
“那我爹呢?”阮玉忽然发声:“我爹于大盛也算功臣,这些年亦尽心辅佐,可是他对我爹做了什么?可以说,若论卑鄙,论狭隘,论阴险,天下无人能出你爹之右!”
这一年里,阮玉联系前前后后,也算想明白了。
当初启帝要扣她在宫中,并不一定是为色所迷,而是想通过辖制她来威胁阮洵,迫使阮洵交出玉玺。后来,她为救朱骁再次入宫,启帝说的那几句话……
为了玉玺,为了所谓的天下正统,他还真是大费周章!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假期要不要更新,再说吧
祝大家假日愉快O(∩_∩)O~
第125章 壮志成空
“自古至今,改朝换代,不是除暴安良,就是以暴制暴。李世民杀兄屠弟,照样成为一代圣祖,他的贞观之治,开大唐之盛世,凭的是什么?秦朝一统天下,减少了各国间的战争,却二世而亡,为的又是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把罪过归咎于别人?玉玺不过是个传檄的象征,若能施仁政,安天下,何愁百姓不归心?何愁皇位不万年?”
“阮玉,你说如果父皇能够……是不是可以……”
“晚了!”阮玉毫不犹豫的斩断了他的幻想。
印致远沉默,紧接着剧咳。
阮玉的心不禁软了软:“其实,为什么一定要得到天下呢?你可知守着那个位子有多累?除非是只顾着个人享乐,否则要想使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邻邦不敢觊觎,外敌不敢冒犯,是何等的艰难?”
“若这般艰难,朱骁为什么还要起事?为的岂非就是那个位子?你想拿这个诓我?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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