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说,朱骁的确攻占了京城,却损兵折将,落荒而逃,原因就是被人识破了假身份,正被原来誓死追随如今却认定自己被欺骗了的部下合力追杀。
的确,天无二日,人无二主。尹金若想坐上并坐牢这把龙椅,只能除掉真正的皇家血脉,到时只需在史册上改上两笔,谁又会知晓历史曾经犯过这样一个错误?谁又会知曾经有真正的皇室血脉凋零在谎言中?而那些宣称效忠大明围剿朱骁的人又如何知晓自己是怎样的愚蠢?至于尹金,谁又会知晓这一切皆是源于他的居心叵测?
她不敢想象,曾经在一处游玩彼此相熟的二人会如何的兵戎相见,她只知,她不能让朱骁有半分危险!
她不是深明大义,只是因为,他是她的丈夫,而也只有她才知道,在福满多,藏着一个足以让金玦焱翻盘甚至扭转乾坤的宝物。
所以,当狗剩追在身后抱怨目前情况不明,她为什么一定要以身犯险,为什么不再等一等时,她只说,阮洵死得壮烈,死得忠义,她不能让父亲至今无法入土为安。
那件事,她不能暴露给任何人,半点不能!
于是他们就走了,跟邻居说,是投奔一个亲戚,过段日子就回来,家里的事请他帮忙照管一下。
邻居满口应了,而且小眼闪烁:“还是快走吧,一路平安啊。”
或许阮玉真该听狗剩的话……再等一等。不论狗剩有多么迟钝,多少事不会估算或估算错误,这一回,他对了。
第120章 阴差阳错
却也该怪那个邻居,老哥一个闲着,平日里最喜八卦,又热爱保媒拉纤,却偏偏瞒下了最重要的一件事,还自以为聪明,是为他们好。
于是就在他们走后的第七天,两个长随打扮的人策马而来,不远处还跟着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男子,看样子是个管事,他奋马扬鞭,将这条乡间的小路奔驰得暴土扬长。
烟尘中,人们看到这个男子端的是一副俊朗模样,只皮肤微黑,略显粗糙,两道显眼的剑眉拧得紧紧的,目光隐有焦灼。
自打上回兴明军走后,这一年多的时间里都没有见过这般骑马的了,所以村民对来人身份很怀疑,不过这兵荒马乱,有个什么奇事也是难免。
三人直奔村西南角那个破落的小院子而去,而且愈发临近,那英俊男子叱马越急,迅速超过了两个长随,简直恨不能飞起来。
邻居趴着门缝往外瞅,果见马停在隔壁门口。
那男子就坐在马上,目光越过低矮的墙壁直勾勾的往里看,好像这样就能盯出一堆元宝来。
一个长随上前,低声道:“早前听说是在这里,也不确定,只说像,不过前段时间又走了。大帅……呃,管事还是先不要上前,以防有诈。”
另一个长随四处瞅瞅,邻居便知,是要敲自己的门了。
于是连忙整整衣装。
果真,门响了。
他仿佛初初听见般将门拉开道缝,又仿佛大吃一惊:“你们是……”
“我问你,这里的人呢?”长随拿马鞭一指小院。
“人?没有什么人啊。”邻居装糊涂。
长随眉一竖,他方“恍然大悟”:“啊,你是说原先在这院住的啊。本来是老方头一家,这不打仗了吗?就投奔儿子去了。空出来后,就住了一对小夫妻……”
“夫妻?”英俊的男子突然开口,语气阴沉。
“不不不……”邻居急忙否认。
他也不知为什么,这个男人眉一紧,他心里就发毛,就好像身后突然冒出把大刀,随时会劈下来。
而这个男人虽是管事打扮,但那通体却透出一种说不清的气势,犹如巍巍雪山重重压在面前。冬天的空气有着甜丝丝的味道,可是今天,好像还飘着淡淡的血腥味,就连他的眼前亦好像蒙了层薄薄的红色的雾。
他不由自主的噗通跪下,头如捣蒜:“不是夫妻,是兄妹。就是长得太不像,男的太丑,女的太好看,男的又……我们才……”
这种时候,他也不忘八卦。
“起来说话!”男人再次开口。
他脖领一紧,也不知怎么就站起来了,腿直打哆嗦,得要人拎着才不至于摔倒。
虽然他长了四十岁也没走出过村子,但是可以肯定,这仨人不是普通人,绝对不是!
“人呢?”此番开口则带着怒气了。
“是是是说要投奔亲戚,几日前……对了,七天前就走了。”
“七天……”男人仿佛梦呓的重复,然后望向院子,手不由自主的攥紧了马鞭。
“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长随抖落着手里的邻居。
“说说说……”
“你要是敢有半句假话,小心……”
邻居又想跪倒,可因为被人拎着,只腿打了打弯。
“不知道哇。这阵子总有人打听他们的下落,贼头贼脑的,虽没提叫什么名,可说的好像就是那女的,关键实在惹眼。咱们虽是小村小户,但是咱们仗义,也没跟那些人说些有的没的。那小夫妻……不,那对兄妹虽是外来的,可咱们也不能欺负人家……”
男人闭了闭眼。
就是这份仗义,你可知就是这份仗义让我错过了什么?
一年了,一年的寻找,他从没有觉得一年的光阴有这么长。
可是小玉,你到底去了哪里?
长随见主公将鞭子捏得咯吱响,就要把好心办坏事的邻居处理掉。
他一抬手,长随便将邻居扔在地上。
“她……他们说没说要去哪?”
“不,不知道哇。就是临走时将院子托给我照顾。喏,那只老母鸡,是那男人买来给女人……不,是给妹妹补身子的。当初他们来的时候,妹妹病得很重,人瘦得跟晾衣绳似的。可是妹妹没舍得吃,就养着了,一天也能下个蛋,然后也不肯自己吃,非要煎了或煮汤,给哥哥分一半。”
说到这,邻居也很感慨:“真懂事……”
男人要下马,长随拦住:“大……管事,咱们那边还有事,此番出来本就瞒着……而且现在各处都……”
他压低了声音,可是男人依旧要往里走。
“管事,”另一个长随追上来:“小心有诈!”
男人脚步一停,依旧推开了院门。
院子清清爽爽,干干净净,虽然破败,但一切有条不紊,是她的做派。
房檐下,窗子旁,挂着这片地域的农家在秋冬之际都喜欢悬挂的玉米棒子,红辣椒,一串串的垂下来,在风中轻轻的动。
忽的就想起当初成亲时,他们正闹得不可开交,可是有一次,他回到清风小筑,看到的便是大红灯笼在檐下成串排开,那是一种安逸的悠闲。
当时他感觉这种情形似曾相识,又想不起在哪见过,然而一缕暖流自心底缓缓升起,就像现在,渐渐驱散早春的凉寒与辛苦作战了一载的疲惫。
原来打那时起,我就认定你了。
他心里道,手不由自主的去抚摸这院中的一事一物,仿佛这样就可以感受到她的气息。
的确,她人虽不在,却将气息留在了这里。
空气里到处是她的味道,像曾经的每一个夜晚,他埋在她的颈窝,嗅到的温温软软,像帐子里飘散的温馨与芬芳。
此刻,他闭了闭眼,于是就看到她在这里或那里忙碌。怎样的表情,怎样的动作,他甚至看到她如有所感的回头,对他弯唇一笑,媚色嫣然。
心中酸酸涩涩,有失而复得的温暖,又有得而复失的失落。
他留恋的在院里徘徊,又推开虚掩的房门,缓缓走进。
屋里依旧是整洁的,却是破旧,柜子的门半开半闭,一看就是努力休整过的,纹理间还透出一股粗劣的檀香味。
他心头一颤,一时之间泪盈于睫。
他撑住柜子,闭眼。良久,才深吸一口气,缓缓拉开柜门。
里面空空如也,有只小蜘蛛飞快的抖着八条细腿跑了,只柜角一张单薄的蛛网颤颤巍巍。
转身,一只磨盘大的木盆放在屋角,上面还横着一块搓板,棱角光滑。
小玉,这一年你就是在靠此为生吗?你的才华,你的鬼主意,你的《算命不求人》跟花嫁姑娘都不要了吗?
我知道,你是怕遭人出卖,以致你我再难相聚,可是你可知,没有这些,我找你找得多苦?我以为,我可能再也没有……
他忽然捂住眼睛。
宽肩颤动了许久,他方放开手,慢慢蹲在木盆边。
手在搓板上轻轻抚过,触及那份凉滑,忽的一笑。
他们都说你……那场大火,人们传了许久,可是我知道,岳父大人宁可牺牲自己,也不会让你有丁点危险,所以我一直找,一直找。
你瞧,我找到你了,虽然……
指尖在搓饭上划出闷钝的单音。
小玉,洗衣服的水很冷吧,为了省银子,你定是不肯兑一些热水吧,你的手……
他张开五指,却只握了一手的空气。
他呆怔半晌,才缓缓收拢掌心。
没关系,小玉,不管你在哪,只要我活着,只要你……我一定会找到你!
霍然起身,再不回头。
待出了门,见俩长随打扮的护卫站得直直的,那个邻居则往里探头探脑,对上他的视线,忙挤出一脸讨好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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