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霆脚步未停,驾马直行而去,兰宁拽了拽他的袖子,道:“这是谁家?”
“目前还是我家,今后也是你家。”
他不用自称的时候就像卸掉了皇子的光环,惯着她时愈发显得宠溺,她一时心喜,一时又因不知会见到何人而紧张。
进门便有仆人解马,没有跪拜行礼亦没有山呼千岁,只端正地弯了弯腰。云霆牵着兰宁往深处走去,越走近,越闻笑声畅然,折过回廊,满庭的人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除了她认识的简之弼、简天青以外,还有几名女眷和幼童。
她一下子大窘,要松开云霆的手,那手却似生了根,握得她动不了分毫,她急眼瞪他,他一派风轻云淡,压根没当回事。
她只好微微欠了下身,算是见过了各位。
离她最近的那名女子上来拉她的手,眼睛却瞅着云霆,语带戏谑:“怎么,到了地方还不肯撒手,我们难道还能当着你面吃了她么?”
云霆轻勾着唇角道:“别人不怕,就怕表嫂。”
“殿下可快省省吧。”她斜了他一眼,“给我三个胆子也不敢,怕你扒了我夫君的皮。”
兰宁明白了,这女子定是简天青之妻沐流洺,话里话外看似泼辣,实则聪慧友善得很。
另一女子也走上来说:“好了,别都站在这儿了,你们都饿了吧,快坐进去,我让下人上菜了。”
她眉眼温柔如水,长得与简天青颇像,想来应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云霆的表姐简天韵。
云霆拉着她坐在简之弼下首,旁若无人地与她咬耳朵:“想吃什么?我让他们额外弄了来。”
她手心溢着汗,忙不迭地摇头。
开什么玩笑,当着一大家子的面挑三拣四,那可真是恃宠生娇了。
云霆勾过她腰间的丝帕,摊开手替她擦了擦汗,嘴里说着:“不说便算了,横竖我来之前吩咐过了,总有你爱吃的菜。”
声音不大不小,简之弼是练武之人,定是听得到的,兰宁只想把头埋进桌子底下,心中大叹,有他在的地方才是真正的“鸿门宴”啊……
“这孩子长得真水灵,知书达理静若处子,不说还真看不出是个大将军呢。”坐在简之弼身旁的老妇人呵呵笑了起来,眼里满是善意。
兰宁以眼神询问,云霆轻声道:“那是姨奶奶。”
她顿时明白了,这是简之弼的侧室,于是回礼道:“谢姨奶奶垂爱。”
“别客气,来了这儿就当做自己的家,千万别拘束。”
“是,宁儿晓得。”
说话时有个小童跑了过来,穿着宝蓝缎面背心,踏着虎头鞋,伏在兰宁膝间,睁着圆溜溜的眼珠子看她,脱口而出道:“堂婶堂婶,你长得真好看,在钧儿心中,除了娘你就是最好看的了!”
这话说得极为讨巧,惹得众人轰然大笑。
云霆抿着唇夸道:“表嫂,儿子教得不错。”
沐流洺揉了揉儿子的脑袋,笑道:“那可不是?人贵在真,钧儿说的是大实话,对不对?”
简钧煞有介事地重重点头,又引来一阵笑声。
兰宁羞得不知说什么好,正好侍女前来上菜,她赶忙把简钧推回沐流洺怀里抱好,免得不小心被烫到。
她再定睛一看,桌上十八道菜,什么蟹籽锦带羹,莲房鱼包,样样都是她爱吃的,哪里是云霆之前说个别两个?
老爷子发话了:“他们都是惯常来这儿的,只宁丫头一个,随心所欲便是,这别院不比皇宫,用不着吊着心吃饭。”
“宁儿知道。”她从善如流,彻底放下了包袱,与众人一起开始用膳。
既是家宴,也省了侍女布菜,云霆不厌其烦地往她碗里添菜,像是恨不得把她喂成个胖子。
沐流洺道:“今儿个可头一次见到殿下伺候人啊,我算是开了眼界了。”
云霆也不恼,浅声回道:“以后有表嫂见得多的。”
简天韵掩着嘴笑了,却听到姨奶奶问:“韵儿,袂儿今儿个去哪了?怎么没陪你一块儿来?”
她说的卢袂是简天韵的夫婿,任工部侍郎,主管水利。
“他领着营造司的司匠们去了柳州,可得好些日子才回呢。”
简天青道:“水部能干的人不少,也不必他事事亲力亲为。”
简天韵苦笑:“你还不了解他,总要自己亲眼看过亲手量过才放得下心,尤其去年江南水患之后,他日日想着如何治灾,连梦里飞的都是那十里长堤上的雁。”
简之弼夹了一筷子薄切如玉的藕尖,对云霆道:“此事是你上的折子,人也是你挑的,想必是袂儿央你把他加进去的吧。”
“是。”
“为国为民是好事,只是你们年轻人做起事来太拼,不要把身体弄垮了。”
几人齐声答道:“是,外祖。”
他又道:“你母妃那边怎么样了?”
一缕疲色悄然淡出了眉梢,只听云霆道:“身子是好些了,精神还是不大好,说总梦见惜乐。”
简之弼叹道:“你母妃虽性格不好,对这几个后辈却真心实意疼到了骨子里,惜乐是她亲手抚养长大的,白发送黑发,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你要理解她。”
“孙儿知道。”
“你们的事也暂且缓缓,来日方长,等你母妃过了这一关,皇上那也差不多忘了玉佩的事,再看怎么提。”
云霆神色一暗,没有接话。
兰宁捏了捏他的手,冲他婉然一笑,似不受影响,道:“一切听您的安排。”
这事仿佛一块顽石,压在云霆心里整整一下午都没有消去。
饭后,他与简天青坐在凉亭,三个女人在院子里放起了纸鸢。
兰宁要了只五彩潋滟的斑蝶,十分衬她一身素白,只是她手生的很,暗自发动了内力,才令它晃悠悠地飞上了蓝天。
简天青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坛十年碎玉,徐徐斟了两杯放在彼此面前,他连饮数杯,白衣从眼角荡过,随风泛起微波,她双足并立,身姿清绝,仿佛要随那纸鸢飞天而去,看得他竟有了醉意。
“即便她跟兰相断了关系,手中仍握有兵权,皇上不但不会同意,还会忌惮于你,你想娶她,难于登天。”
云霆单手往桌上缓缓一按再一抬,露出个珍珑印章,黄玉为底,四面雕兽,正中一枚血红大字——機。
简天青大惊:“你要交了天机营?”
云霆嘴角带出一丝沉笑,语调深寒:“父皇早想为云霈谋了我这天机营,如今他回来了,我便双手奉上做个顺水人情,与这比起来,三万黑云骑就算不得什么了。”
“你当真疯了,老爷子拼了命帮你拿下,你又费尽心血培养了这么多年,怎能说舍便舍?岂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天机营没了可以设法夺别的。”云霆转眼又投回那抹素影上,“她没了,世上哪还有第二个能代替的?”
简天青喃喃道:“老爷子不会同意的,她恐怕也不会肯。”
“所以不要告诉他们。”
简天青还欲说些什么,远处的兰宁冲这边招了招手,那笑靥看在云霆眼里一如春潮秋月,灼灼动人,将心填得满满当当,意识回笼,脚步已朝她迈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六章
玩了一天,两人在暮色渐浓中回到了天都城。
街上行人已寥寥无几,两旁的民宿亮起了橘灯,昏黄地映着门口一段小路,擦过夜归人摆荡的衣角,浅浅地描出了双人共骑的影子。
兰宁下午玩得兴起,上了马后不久就侧靠在云霆怀里睡了过去,云霆怕惊醒她就一路慢慢游荡着,这才拖到了华灯初上。
抱着她温软的身体,贪看她幽静的睡颜,他只希望这条长街遥遥无尽。
回到将军府时,谢询正在门口来回踱步,面色沉郁。
云霆把兰宁放到卧室安顿好,一只脚刚跨到外间,谢询就等不及开口了
“殿下,柳州出事了。”
云霆脸色一凝:“怎么回事?”
“卢大人刚送来的信,说户部前阵子拨了银子买筑造材料,说是三万,到了柳州只剩下一万,柳州巡抚没办法,买了一水的残次品充数,幸亏他提前检查了一遍,若是没注意用在了堤坝上,怕是耒、蕖、顾三城都会被淹成汪洋大海。”
云霆震怒,正欲拍桌而起,思及兰宁在里面睡觉,硬是忍下了这口气,厉声问道:“这笔银子是经谁手出去的?”
“户部尚书王谦近日病重,是新上任的侍郎萧羽隽签的文书。”
房间里突然静得吓人。
云霆的脸蒙在了暗翳之中,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耳畔传来脚步声,他抬头一看,兰宁不知何时站在了屏风前,眸光皎如弯月,默默地看着他。
“怎么醒了?”
“想喝水了。”兰宁走到他身边坐下,为自己和他倒了杯水。
谢询此时有话也不知该不该当着兰宁面说了。
她在里间听了个大概,再看他脸色便知这事不小,亦能理解谢询的顾忌,只问道:“可报到宫里了?”
谢询在云霆的示意下答着:“还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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