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奉命驻守韶关,过几日便要离京,故前来道别。”
闻言,皇太后轻轻颔首,却陡地话题一转,道:“哀家回宫这些天,听到宫女们议论的最多的,莫过于新晋四品女将军巾帼不让须眉,在洛郡岐山救三殿下于危难之中的事。”
话似完未完,把听者的心吊得高高的,连随侍都好整以暇地等着看兰宁如何回答。
“微臣与三殿下路遇刺客,同坠崖底,缺了任何一人,另一人都不会是眼下光景。微臣不愿做是非中心,虚名亦受之有愧,只是众口铄金,欲脱不能,望皇太后明察。”
那随侍也是风浪里过来的人,听她此番言论,竟掩不住惊讶,想是洪福齐天真龙庇佑之类的话听多了,从未见人将“悖论”说得振振有词。
皇太后一脸似笑非笑,看不出是激赏还是非难,兰宁只管垂眸望地,毫无惧意,似一潭井水,波澜不惊。
樊图远知她是这么个性子,早就捏了一手汗,奈何他是“罪魁祸首”,此时出声只会帮倒忙,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倒是耿直。”
皇太后肃拢了神色,流露出淡淡的威严,搭着随侍的手,转过身缓慢地往外而去,正当他们都松口气时,那身影又停住了。
“哀家看在这件事的份上给你个忠告,不该撺掇的事少撺掇,不该存的心思也别存,毕竟哀家愿意放过你,不代表别人也会放过你。”
兰宁抬起头,玉容微微发白,双手握得死紧,却屈身朝前方磕了个头,轻声吐出几个字。
“谢太后恩典。”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九章
“这个老虔婆,还会不会说话了?谁撺掇事了?谁存心思了?”
回城的路上,岳梦鸢像只炸毛的猫一样,把云霁云霭挨个数落个遍,犹不解气,调转枪头直指皇太后,言语间甚是不敬,旁人怎么劝都不听。
“这七公主是一门心思扑上来,阿宁劝也劝了拦也拦了,她铁了心缠着有什么办法?再说三殿下,救了他到现在,好处我是没见着,暗杀谋害可见了不少。若说阿宁是那种费尽心机谋权势的人,现在还用得着吃这等闲气?”
龙悠悠急得拿帕子捂她的嘴,低声道:“你小点声,别让阿宁听到了。”
岳梦鸢后知后觉地降低了声音,却仍愤愤难平,“从未见过如此护短之人,明明是自己小辈犯了错,怎能把脏水泼到别人头上来?”
龙悠悠没接话,出了神地盯着摆动的帷幔,一脸涩然。
在此之前,她根本不知七公主对樊图远有意,或者说,她从未料到她的良人已经如此优秀,上达天听,过眼诸侯,一不小心就成了名门闺秀的梦中人,这对她来说,是个不小的冲击。
老夫人从上车就闭目念经,手中的檀木佛珠转得润泽发亮,此时终于睁开眼,一一扫过神色各异的小辈们,心中默叹了几句孽缘。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回府从长计议罢。”
“是,奶奶。”
“是,老夫人。”
尽管各有心事,车内还是静了下来,然而更令人担心的却是始终平静如一的车外。
樊图远一路阴沉着脸,一股邪火在胸间来回翻腾,身为长兄,一向见不得兰宁和岳梦鸢受任何委屈,这次事情因他而起,却由兰宁承担,教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忽地手心一凉,冰沁的触感让他立刻回了神,侧首看去,兰宁神色坦然,眉眼间一片澄澈,千般言辞都化作这轻轻一握,似霰雪霏霏,披靡焦土荒野之上,舒散了躁动,熄灭了荒烟。
“事已过,你也不要多想了,我料云霭不会去请旨,皇太后必压下此事。”
樊图远眉峰一耸,重重地哼道:“我岂是惧她胁迫?若连此事都要强买强卖,这样的皇室也不值得你我苦守边关。倒是你受我连累,任她们无理猜度轻视,我着实难忍。”
兰宁轻摇螓首,道:“我倒觉得皇太后是在警示,你是否注意到,云霭脱口而出我们是三殿下的人,连她这养在深宫的公主犹知这谣言,信这谣言,看来事态比我们想象的严重。”
樊图远沉默了好一会儿,走过叠翠林荫,飞鸟掠过头顶,天都城楼已在望,久到兰宁以为他不欲讨论,他却再度开口。
“宁儿,你是否想过,若我们终将陷入党争,三殿下谦和睿智文韬武略,人亦好相处,或许是个不错的人选?”
“我没想过。”兰宁断然答道,语气快得让樊图远侧目。
“……那就当我没说罢。”
回城之后,兰宁带着岳梦鸢回了将军府,樊图远未多加挽留,只嘱咐她们明日过府用膳,想是经此一天,大家都心神俱疲。
一分开,岳梦鸢就迫不及待地问:“阿宁,你说明日会不会有圣旨下来?”
兰宁不答反问道:“怎么,我看你倒是比悠悠还着急?”
岳梦鸢哼哼两声:“说的好似你不急。”
兰宁微微舒唇,道:“他们不会有事。”
“嗯?”岳梦鸢满脑子雾水,“什么意思?”
兰宁却闭口不言了,眼中仿佛氤氲着一团微末的风暴,缓慢地席卷了所有倒影。
一夜静如水。
第二日清早,天色大好,一个不速之客驾临了将军府。
朝露神色慌张地跑进院子里,到了花厅前,竟闻到清爽茶香,抬目一看,那托腕沏茶的柔荑顿在半空,一张光泽饱满的侧脸正慢慢转向她。
“何事惊慌?”
朝露咽了口唾沫,手指着门墙之外,结巴道:“五、五殿下来了,就在大、大门外。”
“哦,去请吧。”
闻言,她愣在当场,小姐怎么不亲自去迎?也不见一丝诧异,莫非早就料到他要来?
“还愣着做什么?”
兰宁略微提高了声量,一下子惊醒了朝露,她眨眨眼,“哦”了一声扭头跑了出去。兰宁回过头继续沏茶,侧脸被袅袅热烟围绕,眉尖如这青瓷茶盏里的嫩芽一般,前一刻还高耸着棱角,下一刻却不得不舒展在一汪绿水里。
不多时,一抹俊逸挺拔的身影趋近,冷峻的轮廓渐渐分明,然而如何看,仍是看不穿的深邃。你站在他的面前,却像站在遥远的北地,要穿过冰山雪海,浩瀚星河,才能望见的朦胧面孔。
如此的难以琢磨。
兰宁猜到了他要来,神色恭谨,平静无澜,她猜不透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是谴责痛斥,还是降罪贬谪,既然他脸上看不出一丝端倪,她只有静待。
殊不知这片刻寂静,云霆亦心中一动。
见他来到,这女子并无惊慌痕迹,只是半敛螓首,双眸微阖,徐徐放下手中物什,从水气缭绕中步出,正过身行礼。然后大方地与他直视,满脸都写着无畏,像是在说,我已知你为何而来,口诛笔伐还是刀剑相交,你便明着来吧。
就好像你正试图潜入她的内心,却发现她敞着心胸让你一览无遗,你备好一腔陈词,突然离了弦,走了板。
最难忍是那一颦一笑,一动一静,犹如画中仙居的云烟绕溪流,穿身而过之时你以为是幻影,一回眸,都化作触手可握的实物。
他这才从中跳出,第一次正视她的容颜,淡薄梳妆,娴雅标致,娥眉浅勾着一丝清冷,沾着水光的菱唇莹润无比,最后,在那璀璨的眸间,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满满当当,不含杂质。
这感觉似乎……妙不可言。
“不知殿下今日驾临寒舍,有何要事吩咐?”
兰宁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四目错开的一霎那,云霆瞳孔微缩,不再看她,挥袖迈入上座,随手拿起了茶盏,放于鼻端处晃了两圈,茶香满溢。
“将军烹如此一壶好茶以待本宫,岂会不知本宫为何而来?”
兰宁垂首不答。
见状,云霆也不急着兴师问罪,细细品茗之后,把空盏往桌上一压,厅内的气温似乎随着冷却的茶水骤降了好几度。
兰宁恍惚想起月前碧落湖的那一夜,他不问缘由就罚了她禁足,不知今日又会罚她什么?如此一想,愈发懒得与他周旋,索性不作声了。
“将军不说话,可是还在怪本宫上次罚了你?”
他的声音浑厚而顿挫,就像在话家常,却让兰宁绷紧了神经,生生抑住抬头的欲望,掩下满目惊诧。
她自问举止并无不妥,云霆揣度她心思却犹如探囊取物,其城府之深可见一斑,想起自己眼下的处境,不可不防。
“本宫本不欲来此,世事难料,非你我可操控,然而,本宫只有一个皇妹,不愿见她日日对镜垂泪,为情所困。”云霆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为她除去心魔,本宫责无旁贷。”
兰宁终于抬起头来,道:“敢问殿下,要如何除去微臣这个‘心魔’?”
他仿佛看见那双翦水秋瞳里浮起了碎冰,自己的身影被一点点吸入了阗黑的寒渊。
这语气让他嘴角一沉,显然动了怒。
他起身缓缓走至她面前,右手骤然攫住她的下颌,痛感顿时席卷了所有感官,她似无所觉,半仰着头直视他的双眼,分毫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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