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眠不足会死人的,有时候我真想对他说——大哥,你干脆杀了我算了。可想到此话一出,他可能会很愉快地把我的要求执行了,话到嘴边,又被我咽了回去。
印象最深的一次,他凌晨两点将我吵醒,劈头就训:“夏荷自己一个人在公寓里发烧都没人管,你这个朋友就是这么当的?”
我被他训得睡意全无,怕吵醒文昭,想到卧室外面去接,偏偏文少爷一条大腿正横在我腿上,无奈之下,只得捂着听筒小声说:“你先别着急,慢点说,到底怎么回事?”
“她的用人请假,家里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结果烧了一天一夜。”
发烧这事可大可小,我立刻警醒起来,紧张地问:“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手不方便,眼睛又没好,你说怎么样?你但凡多关心她一点,又怎么会这样?”
那到底是怎么样了?我被他绕晕了,又不敢问。我很想告诉他,我跟夏荷隔着整个太平洋,跨越东西半球,我就算想管,也要看我有没有那么长的胳膊。
道理我有,却不能跟他讲。韩棠这人只要不高兴就跟强盗一样,根本不会跟你讲道理,因为他自己就没什么道理。
不过听他气势汹汹的口气,想必夏荷应该是没有大碍。不然他这会儿就不是骂人,而是杀人。所以现在他不是在追究责任,只是很单纯、很用心地想找一个人出气,而那个倒霉的孩子就是我。
我揉了揉太阳穴,斟词酌句地陪着小心,“是我错了,下次一定注意。其实她一个人在外面生活了两年,虽然现在眼睛不太方便,可自理能力还是不错的,你也别太担心了。”
听我这么说,他反倒没话了,过了半天才说:“算了,我就知道指望你也没用!”说完就摔了电话,比平时干脆多了。
等我放好手机,文昭也醒了,一只手非常习惯地横在我胸脯上,睡眼惺忪地问:“又是韩棠?”
拍掉那只狼爪,我叹了口气,“我能理解他担心夏荷,也能理解他病急乱投医,更能理解他看我不顺眼,找个借口就想骂我,但是我没法理解,他为什么专挑人睡觉的时候给我打电话?”
我抱着脑袋哀鸣,“每次都是凌晨一两点,他这是成心不想让人活了。”
文昭笑不可抑,在我唇上亲了一下,低声道:“因为他睡不着。”
我一下愣住,文昭看着我,心有余悸地说:“看过那一幕,没有几个人能睡得心安理得……你就体谅体谅他吧,他现在对夏荷是又痛又悲,但更多的是愧。人最怕的就是自己埋怨自己,自己不原谅自己的时候,能把一个强壮的大活人不声不响地打垮了。”
我沉默了。
都说人在重大事故面前,悲伤和痛苦会被大脑的自我保护刻意延后。起初可能不觉得怎么痛,可随着时间的推移,疼痛的感觉就越来越深,尤其是更深露重,身边又无人安慰的时候。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韩棠,就发现他很爱笑。文昭很少笑,愈发衬得坐在旁边的韩棠容光灿烂,尤其是那颗单边小虎牙,如果你不了解他的为人,会产生这人很阳光很爽利的错觉。
可是,现在他孤身一人对着这永远无法醒来的漫漫长夜,是否还笑得出来?
我这个旁观者无法知道,也不愿意去知道。他们的结局已定,是一个轻悲剧收尾。我不想再去蹚这趟浑水,因为我很清楚,自己改变不了分毫,反而会被他们影响。他们的故事,负能量实在太多。
于是,我疑惑又苦恼地问睡在我身边的男人,“他怎么就挑上我了?他连夏荷发烧都知道,一定在她身边安排了眼线,就算没我,他一样能知道她的消息。”
文昭抱着我慢慢解释,说韩棠少年得志,十几岁就擂台扬名,在文昭和凌靖还是小毛孩子的时候,他就已经一个人在外面独闯天下。
还说,潮洲人以勇厉著称,韩棠有勇有谋,他外表张扬,处理帮务却持重老成。
又说,他祖父妻妾成群,有七八个儿子,他父亲在众兄弟中并不是最出色的,韩棠却极为优秀。连他祖父都说,韩棠是天生的帅才,无论是谋略、胆识还是气魄,都是所有后生中最出类拔萃的。
我听得一头雾水,“所以,你的重点是……”
文昭打了呵欠,反手关掉了壁灯,把脸靠在我肩窝上,“重点是,他这个人,不熟不欺负。他现在赖上你了,我也没办法。”
眼看着新年临近,年底各个公司都在收尾阶段,宣传活动少了,我的工作量也减轻了很多。
有一天吃早餐的时候,文昭问我新年的年假有什么打算。
我说,我的假期可能不会太长,因为网游公司在新年期间打算举办一个游戏动漫嘉年华。我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可作为那款游戏的代言人,公司的宣传活动是一定要出席的。
文昭听了之后,只是点了点头,说那还好,不然他都不知道怎么安排我。他家里人多事多,一到过年更是门庭若市,光是拜神、祭祖、吃团圆饭这些琐事就要折腾好多天,他实在是分身乏术。
我告诉他没关系,跟过去一样,咱们各忙各的。
下午我在摄影棚准备收工的时候,接到了文昭的电话。
“工作完了吗?”他问。
“完了,正要回家呢,有事?”
“我们今天晚上在‘黑池’有聚会,你来吗?”
我这才想起来,这是他们的老习惯。每年在新年之前,这些少爷们都会带着自己的女伴在“黑池”聚年底的最后一餐,大家胡闹一番,互相说些吉利话,送送新年礼物。
他们之间的友谊或许掺杂了太多利益的成分,可是大家认识多年,都是知根知底的朋友,那一刻的快乐却也是实实在在的。
过去的三年都是我陪文昭去的,今年我还以为他不会参加了,没想到……
“你晚上如果有事……”
“我晚上没事,我陪你去。”
文昭的声音明显放松下来,甚至有些雀跃,“那晚上七点,我回家接你?”
“好啊。”
我放下电话,在化妆间坐了一会儿,化妆师小米走过来拍了我一下,“小夏,大家都撤了,你怎么还没走?”
“今天晚上约了几个朋友吃饭,正在想穿什么?”
小米嗤之以鼻,“切……你这个美人胚子还愁找不到合适的衣服?不过,看你这表情,不像去参加朋友聚会,倒像去赴鸿门宴。”
我把手机放回包里,无奈地笑了一声,“没准你还真说对了。”
衣服其实很好找,最近手头宽裕,又因为经常要出席公司的宣传活动,就买了几套比较上档次的小礼服,低调含蓄又不失大方,适合见媒体,也适合陪文昭出席任何场合。
我对着镜子细细地化妆,当我涂好唇膏的时候,文昭的车已经等在楼下了。
车子开到“黑池”的门口,我的手被文昭轻轻握着,两个人走进电梯,他忽然俯低身子,像所有电视剧里的男主角带着女主角赴一场重要的宴会那样,贴在我耳边小声说:“小夏,你今天真漂亮。”
我怔了几秒,电梯的不锈钢墙壁光可鉴人,映着我和文昭的影子。他个子很高,我穿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还矮他几分,可这样的我们看起来是那么和谐,那么般配。
谁说金童玉女不能跨越阶级和种族?当然,我是人族,文昭是狼族。
我莞尔,大言不惭地回道:“是的,我今天真漂亮。”
事实上,当我和文昭相携走进包厢时,场面并不像我预料的那般尴尬。
那些少爷跟他们的女伴们像以前一样,热络地跟文昭打招呼,只是略略向我点头,没有一个人露出惊讶的表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们也什么都没看到过,什么都没听说过。甚至没有人问我这段时间去了哪儿,为什么忽然消失在大家的视线中。
我还来不及错愕,就被文昭搂着肩膀塞在我以前常坐的位置——包厢里最僻静、最没人在意的角落。他坐在我身边,用自己的身体隔着他们的视线,仿佛在这个嘈杂的环境中独立出一个空间,不让人打扰。
秦暮搂着新换的女伴,向后靠着沙发背,耐人寻味的目光越过文昭投在我身上,脸上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我避开秦暮的打量,垂眸看着自己手上的饮料杯,里面装着黄澄澄的橘子汁和冒着寒气的冰块,这是文昭为我点的。最近不管我怎么说,他都不让我喝酒,还总是点这种富含维C的饮料给我,让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大人管束的小孩子,很是不快活。
接下来的一切都跟过去一样,文昭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秦暮他们聊天,女孩子们轮流抢着麦克风。我想过一会儿,如果有人喝高了,可能还会放几段很H的音乐,顺便关掉大灯,给自己方便,也给别人方便。
今天来了几个漂亮的生面孔,就表示有几个旧人被遗忘在人海中。这个圈子里的女人生命力向来短暂,爱情的保质期比她们的锦衣华服更加脆弱。
不知道是环境太熟悉,还是气氛太雷同,我在这种刻意的忽视下,竟也慢慢放松下来,百无聊赖地摇着饮料杯,时不时背着大家,轻轻拂掉文昭放在我腰窝上那只故意作恶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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