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清梦 (方竛)

　　只是，他，怎么会知道我在害怕？
　　“是，不要害怕，小若，一切都会过去的，相信我。”九阿哥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再一次忍不住笑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悲伤，绝望，恐惧……所有的感情到了极致，都会使人想笑。相信他？一个知道历史的我，要如何相信他，相信他说的话？为什么我不能忘记前一世的记忆？为什么历史这么残忍，却又这么强大，我们所有人活在当中，都渺小脆弱得有如蝼蚁？！
　　“小若？”九阿哥将我远离他的胸前，双手放在我的肩膀上，皱紧了眉头看我，眼中是分明的担心和惊慌，“你怎么了，小若？你别吓我！”
　　我忽然觉得九阿哥也是那么可悲又可笑，不由得笑得更加放肆。九阿哥似乎不敢说话，只是紧紧地看着我，直到我感觉到，他放在我肩膀上的双手开始颤抖。
　　我又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好没意思，就止住了笑，深呼吸了一下，长长叹息：“算了，我只是想出去透透气。你既然来了，就陪我走走吧。”
　　“小若……”九阿哥皱眉看着我，满脸的担忧，却并没有跟着我出门。
　　“我真的没事，去外头走走吧，或者你要待在屋里，那我可就自己去溜达了。”我回头冲他微笑，“你说得没错，一切都会过去的。”
　　是的，都会过去的，一切。
　　无论是以怎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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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天，便有消息传到了京城。
　　不法祖德，不遵朕训，太子被废了。
　　紧接着的消息就是，十八阿哥允祄薨了。
　　纵使是我这知晓历史的人，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由得觉得一阵目眩。而岚槿听了消息，半天回不过神，片刻后竟一句话不说，匆匆向外面跑走了。
　　我望着岚槿的背影怔了怔，我只知道她父亲是镶蓝旗的包衣，其他的一概不知。难道，岚槿的家族和太子有什么关系？
　　我有些担心，想跟着她出去，可又觉得，这毕竟是她的家事，我把自己牵扯进去，终究不太妥当。这么想着，我便叹着气，又坐回了原处。只是，看九阿哥昨天的神情，似乎他早就知道了，这次康熙去塞外，八阿哥和十阿哥都没有去，是十四阿哥告诉他的吗？这次废太子的事，又与十四阿哥有关吗？
　　岚槿回来的时候一言不发，我见她神色不好，却还是没有开口去问。我给月珊写了封简短的信，告诉她不要担心。她肯定也知道了塞外那边的事情，却又没有十三阿哥的消息，一定急坏了。
　　就这么又过了几日，康熙又来了旨意，任命八阿哥为内务府总管事。
　　这一下子，原本沉默得有些压抑的皇宫，瞬间就沸腾了起来。大家纷纷议论着风向变了，揣摩着圣意，说八爷说不定要飞黄腾达。
　　然而，岚槿的脸色却是一天比一天的阴郁，回到屋里，也总是坐着发愣，一句话也不说。就连我也终于看不下去了：“岚槿，你实在不用这么担心，不会有事的。”
　　岚槿刷地抬头看我：“凝若？你为什么这么说？你知道些什么，是不是？”
　　我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只是笑笑：“我天天呆在屋里，能知道些什么？不过，你大可相信我，真的不会有事的。”
　　岚槿仍是怀疑地看着我，我又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现在皇上都还没回来，说什么都是白说。就不要为了这些事情劳心伤神了，嗯？早点儿睡觉，等有机会了，我去弄些好吃的来。”
　　她这才露出了笑意，轻轻叹了口气：“也好，等皇上回来了再说吧。”
　　岚槿终于暂时放下了心事，而我的心情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变得澄明。事情发生之前，我总是左思右想，瞻前顾后，可是事情真的发生了，我却反倒没有之前那样的挣扎和不安了。
　　反正我要追求的自由安宁，和他们无关，反正我再怎么担忧，也只能伤害到我自己的身体，反正历史早就确定了，并不会因为我的所作所为而有所改变——一切都会前进着，发展着，最终也会过去的，我只需要看着就好。
　　即使心痛，不甘，也只需要看着就好。
　　所以，我又恢复了我原先的生活，吃饭，练字，看书，睡觉，偶尔出去溜达。只是我不再去找月珊，也不再去偏殿，不再去看小王子。毕竟还是非常时期，能少一件事，就少一件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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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份，康熙终于回来了。
　　出了这样的大事，康熙估计也没心情去畅春园了，直接回了乾清宫。太子被送去了上驷院旁，幽禁了起来，大阿哥和四阿哥一齐看守。其他的阿哥也都各自回了府，这种时候，我想十三阿哥也不方便来见我。
　　然而不管谁是太子，我都还得给老板工作，挣我的饭钱。到了书房，见了康熙，我却不由得怔了怔——这一趟塞外之行，康熙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岁。
　　康熙并没有对我说什么，我也仍然像从前一样在一旁伺候笔墨茶水。不过，这些日子，他时常看着看着奏折就开始出神或者叹气。
　　他心里还是舍不下太子的吧，再过一阵子，他就会开始利用鬼神之说，给太子找理由开脱了。
　　我本以为这事就这么继续发展着，不会跟我扯上半毛钱的关系，可是康熙居然还是没有放过我。一日他从太后那里回来，在椅子上呆坐了半晌，屋子里寂静得连呼吸声都几乎没有的时候，他忽然开口对我说：“凝若，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皇……皇上？”我正处于半游离状态，听到他叫我，不禁吓了一跳，赶忙跪在地上，“奴婢不敢，皇上……”
　　“朕还没说是什么事情呢。”康熙叹道，“你站起来吧，这样说话太不方便。”
　　“是。”我只好站起来。这节骨眼上，还能有什么事？
　　“也过了小半个月了，凝若，为什么你从来不去打听太子的事情？”康熙缓缓开口问我。这个时候还没有正式的颁诏，因此康熙还称胤礽为太子。
　　不过，听这意思，康熙是早就把所有的事都打听得一清二楚了，就连我的日常生活，每顿饭都吃了什么，每天都跟谁见了面，又都说了什么，可能他也没有放过。
　　我稳了稳心神，恭敬地回答：“皇上，奴婢的职责是在书房里伺候皇上，因此太子的事情，与奴婢并没有太大关系。”这个理由听上去，应该比较靠谱，我可不能说，是因为我早就什么都知道了。
　　“只是因为这样？”康熙似乎有所怀疑。
　　这样的回答，他不满意？我只好又接着说：“奴婢还觉得，外头那些，都不过是传言，并不一定真实。更况且，奴婢从来无意去改变些什么，皇上的心里，怕是早就有了决定。所以奴婢去打听这些消息，实在是没有什么意义。”
　　康熙沉默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朕想静一静。”
　　“是，奴婢告退。皇上若是有事叫奴婢，奴婢就在外面。”
　　我不知道皇上又想到了什么，但他既然想静一静，我也不好在这里打扰他。我不可能真的直接给他建议，还是老老实实地在外面等着，出一会儿神吧。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了废太子啊啊！我缓慢的进度啊啊！
　　本章所述，基本上都是史实。嘛，虽然这么说，但其实我也没写太细致~
　　先是太子被废，十八阿哥才死。虽然我以前看的小说里顺序是反着的，但《清圣祖实录》确实是这么写的。也有的资料上说这回去塞外十四没跟去，可他实际上跟去了。镶蓝旗是太子的。康熙也的确没有一回来就下诏书废太子。还是首先相信正史记载吧。
　　

　　☆、第五十二章 宦途堪笑不胜悲，昨日荣华今日衰（二）

　　我多少知道历史，即使足不出户，也能大概知道外面都发生了什么，不必再去打探，就在宫里平心静气，尽量少地掺合这些“大事”。可是外面的人，大阿哥，八阿哥，却一点儿也静不下来。张明德的事，我早已经警告过九阿哥，也算是仁至义尽。其他的，就让他们按照历史，折腾去吧。
　　我只是比较担心岚槿，我终于知道岚槿的姑父，算是与太子那边的人有什么亲戚关系，关系有好几层，我算不清。不过，岚槿整日茶饭不思，晚上也睡不着。我没有实际的解决方法，只能常常安慰她，说皇上是个好皇上，不会无辜牵连，说她命好，是个长寿之人，不会这么早就死的。说得我口干舌燥，她的生活才终于渐渐恢复了正常。
　　康熙并没有犹豫多久，几天之后，他便正式颁诏，告祭天地太庙社稷，废皇太子胤礽，并将他幽禁于咸安宫内。
　　虽然他终于下了决心，却完全不能克制内心的悲痛。整整六天六夜，康熙吃不下东西，也睡不好觉，以至于他的右手患了中风，再也不能写字。
　　我看着康熙这样，心里也很难过。他几十年亲自教导出来的孩子，他唯一的皇后留下来的唯一的孩子，竟走到这步田地。可是，我纵使有心想要帮忙，又能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