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清梦 (方竛)

　　离开了住所，我们一行人从侧门出来，向着十二阿哥准备好的马车走去。他只带了两个人，自然也就只准备了一辆马车。幸亏还有九阿哥思虑周全，又另外叫了两辆。我和十二阿哥共乘一辆，其余的人乘坐另外两辆。
　　他们搬着东西上了车，我走近马车，却忽然觉得心里一阵难过，下意识地就停住了脚步，回头望去。
　　砖红色的城墙，占据了我大部分的视野。我眯起眼睛，抬头向上望去，湛蓝的天空下，偶尔露出几角金黄。左边和右边都望不到尽头，在这座深宫面前，我渺小得，仿佛是时光里的尘埃。
　　二十二年，我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二十二年，在这座宫殿里，也已经生活了二十二年。
　　从一个三点一线的大学生，一夜间成为一个豆蔻之年的少女，再到如今，我的眼角也出现了细细的皱纹。
　　在这里，我遇见了朋友，遇见了相爱的人，遇见了革命兄弟，遇见了我的老板，还有各种各样的，喜欢我，厌恨我的人。
　　在这里，我有过快乐，也有过悲伤。我起先不肯接受这个世界，内心里满是抗拒。然而渐渐的，这座青面獠牙的皇宫，竟给了我越来越多的温暖，它之于我，也终于有了家的意义。有那么多的人护着我，看顾我，或许，我真的是一个再幸运不过的人了。
　　只是最后，所有的一切也都是虚无，仿佛是一个漫长的梦境。而我还是只有这样，从皇宫的一角，静默地离开。
　　深秋的时节，满庭的落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刺痛了我的双眼，竟让我流下眼泪。再有不到一个月，康熙朝就要结束了。他们的命运，早已经被书写进了历史，可是我呢？我的生命还有多久？我的人生又会走向何方？当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还会在另一个世界中醒来吗？
　　忽然有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上，是十二阿哥。他也和我一起，望着这座恢弘的建筑，缓缓开口：“苏晓，别再看了。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怀中抱着那座城堡，无法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只能长长地叹息：“罗云东，你还记得你这个名字吗？我一直叫你十二，也都习惯了。这个地方，带给我太多太多的回忆了。二十二年啊……人的一生，又能有几个二十二年？在这里生活得久了，就连我，有时也会冒出这样的念头。我总觉得这里的生活像是梦境一样，但是，会不会咱们的那个世界，才是一场梦？”
　　“我当然还记得。”十二阿哥抬手，擦干我的眼泪，“别想了，苏晓。就算是一场梦，也要好好地做下去。我的人生还有好几个二十年，你的，说不定也一样，还不到该去回忆一生的时候。”
　　顿了顿，他又担心地说，“你虽然现在离开了，但或许仍然会有回来的一天。你的身子还没好，秋风太硬，你不能在外面站太久，咱们回去吧。”
　　我顺从地点点头，任由十二阿哥拉着我转身，向马车走去。爬上车的时候我深深呼了口气：“从今以后，你的贝子府就是我的家了。”
　　十二阿哥笑得一脸明朗：“好，那咱们这就回家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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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我都端端正正地抱着装有城堡的盒子，十二阿哥仔细端详了很久，发出一连串的赞叹：“真是个好东西啊，别说是这个时代了，就算放到三百年以后，也很难做出这么精致的模型。这个难道是九哥亲自做的？”
　　“应该不是吧，他会有这么闲？会有这种技术？”我笑了笑，“不过我没法回答你，我历来收礼，都是不问由来的。”
　　“看你这小心翼翼的样子，就算是个宝贝，也够夸张了。”十二阿哥取笑我，“我也不跟你绕圈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九哥如此对你，说实话，你心里就没有一丝感动？”
　　“怎么说呢，与其说是感动，不如说是愧疚吧。”我摇了摇头，“他这个人……我还真是形容不来。”
　　是啊，我居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可以形容他。
　　十二阿哥不置可否，一脸莫测地看着我。我忍不住皱着眉头问他：“怎么了？我哪里说错了不成？”
　　谁知他却没有回答我，而是转移了话题：“今后你打算怎么办？你就一直在我的府里住下去了吗？”顿了顿，他又赶紧解释，“我不是说嫌你烦，要赶你走，只是纯粹问问你今后的打算。”
　　我怔了一下：“我……真的不知道。我还舍不得，也放不下……”我的语气越来越迟疑，“也许，也许以后，等他们都……我还是会去四处走走，游览山水的吧。”
　　“唉，罢了，你想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吧。”十二阿哥自是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他轻轻叹息了一声，“想出门的时候，记得跟我说一声就是了，以免我会担心你。”
　　“好，我不是都付了饭钱吗？你可不能赶我走。”我笑笑，顿了顿，却又不禁感慨，“十二，我这一走，是再也见不到皇上了吧？”
　　“怎么了？我不是都说了，皇阿玛的事情，你想再多也没用，你怎么还是牵肠挂肚的？”
　　“没什么。”我轻轻摇头，叹了口气，“说句实话，皇上这些年真的待我不薄，他是个很好的老板。”
　　十二阿哥张了张口，却没再说什么，只是拍拍我的肩膀，表示安慰。
　　我也不再说，靠着车壁，静静地任由思绪放空。此去无期，我也终于，和皇宫的生活道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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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终于到达了十二贝子府，我不方便走正门，因此马车就停在了角门外。我们又是大包小包地下了车，进了角门，却发现十二福晋带着几个侧福晋迎在路上。
　　“你们怎么来了？”十二阿哥脚步顿了顿，眉头也结了起来。
　　“爷，天气冷了，我们见您许久都没回来，这不是担心您嘛。再说了，今日有客人登门，我们做主人的，也不好不出门迎接不是？”福晋笑得有些尴尬，但还是迎着十二阿哥走来，另外几人也赶紧随声附和。
　　我快速打量了一下那几个女人，她们全都浓妆艳抹，衣装华丽，令我不由得怔了一下。她们这阵势，可不像是迎客的，倒像是来示威的。
　　我在心里苦笑了一下，但还是按照规矩福了福身子：“奴婢给十二福晋请安。奴婢手中拿着东西，不便给您行礼，还请福晋包涵。”
　　十二福晋似乎这才看见我，她回过身来，笑着说：“呦，这就是凝姑姑啊？怎么搬着这么沉的东西呢？这不都是下人才干的活么？”
　　说着招呼自己的女婢，“莲香，你去搭把手。”
　　我来不及搭理她这句含沙射影骂我的话，赶忙侧了身子，不让那个婢女碰到手里的盒子，一边推辞：“不必麻烦福晋，我自己拿着就好了。”
　　“怎么？凝姑姑是嫌我的丫头手脚笨拙，碰坏了你的东西？”我这话音才落，十二福晋就开始咄咄逼人了。
　　听这意思，她早就预谋好了吧？我要是接受，那我手上的东西八成是要被“失手”弄坏，要是拒绝，看看，这又开始挑刺了。
　　亦瑶在后面看不下去了，上前了一步，似是就要骂回去，不过她还没说话，十二阿哥就开口了，脸上隐含着怒气：“凝若是府里的贵客，奉了皇阿玛旨意来此养病。她要是受了委屈，别说皇阿玛，就是我这一关，你们谁都过不了。此外，她是我母家的亲戚，在这府里，就是半个主子，除了我的命令，其他人的话，她，还有她带来的女婢，一律用不着听。”
　　他扫视了一遍众人，又道，“今儿个你们都来了也好，我就说这么一次，希望你们都好好记着，别乱了身份。”
　　“妾身不敢。”
　　“奴婢不敢。”
　　十二阿哥发了话，她们也不敢再多嘴，全都低下了头诺诺应是。
　　“走吧，这些事你不用费心。”十二阿哥转向我，眉头却依然微微凝着，“你住的地方离我很近，有什么事情，直接来找我就是了。”
　　“唉，实在是麻烦你了。”我叹了口气，也不再理会十二福晋那一群人，跟在十二阿哥身后往前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嗯，她们就打个酱油，绝不宅斗→_→
　　大过年的发这段一点儿也不喜庆啊……终于离开皇宫了，细细回忆那二十二年，真是恍如一梦。然而故事还没有结束，当我写完最后一个句号的时候，这世界……又会变得如何。

　　☆、第九十五章 同来望月人何在，风景依稀似去年（二）

　　
　　我的屋子真的离十二阿哥非常近，就是他屋子旁边的一间偏房。十二阿哥让他们把东西搬进去，一边微有歉意地跟我解释：“不好意思，让你住在这里，屋子可能不比乾清宫的宽敞。只是……我怕你住到别处，反倒不得清净。”
　　“没事，我跟亦瑶只有两个人，这间屋子就够了。”我小心地把盒子放在桌子上，转头对他笑道，“我在这里谁也不认识，今天见了，也不太想认识谁了。这儿挺好的，隔壁就是你的屋子，有事情找你也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