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时雨的小脚不高兴地蹬来蹬去:“我不要!”
我不喜欢梳头发!
陆鸣萧把人摁在妆奁镜前,佩刀九歌往案上一拍,威胁得明明白白:
你梳不梳?
寻时雨瞪着他愤怒地吐泡泡:“噗噗噗!!!”
你欺负我!
陆鸣萧面色冷淡,不为所动:
对,没错。
寻时雨:“……”噗噗噗噗!!!
陆鸣萧突然伸手按住了女孩的后颈,寻时雨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还以为这人要揍她,结果陆鸣萧抄起了梳子——
寻时雨好奇地探头,到底是个小姑娘,眉眼就算生得再清冷,露出讶色时也是遮掩不住的娇憨:“你还会梳辫子么?”
陆鸣萧握梳的手势像是握刀,但力道却是精准而小心的——毕竟寻时雨的淬体练得一言难尽(就雪老城的标准而言),陆鸣萧也怕自己稍有不慎,给小姑娘整出个好歹来。
寻时雨被杀神“一杯无”伺候着,还要指指点点:“给我梳个好看的。”
陆鸣萧:“……”
小女孩子最知道蹬鼻子上脸,得了便宜还卖乖,偏偏她笑起来时又是货真价实的甜,让人发不出什么脾气来。
事实证明陆鸣萧梳头发的手艺确实不错,寻时雨一头野蛮生长的乱毛,在他手指下服服帖帖。陆鸣萧在抽屉里扒拉了半晌,最后屈服于这小姑娘没有半点钗环首饰的事实:“……”
他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抬手取下了自己的叶子牌,系在了女孩的发间。
寻时雨很是嫌弃:“好丑,不要。”
陆鸣萧面无表情地抽出佩刀来,寻时雨生怕这人真的一刀把自己剁了,扭头噔噔噔地跑掉了。
陆鸣萧大怒:“穿好鞋再出门!!!”
彼时的寻时雨还是个情窦未开的小小少女,并不知道全天下仅此一对的“素冠荷鼎”叶子牌,江湖上谈及色变的杀神标记,曾经因为主人的偏宠,系在了一个她的头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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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起光与陆鸣萧一样,也曾做过云雀的师父。如果说寻时雨遇见陆鸣萧,还能算得上“机遇”;——那么寻时雨遇见时起光,那就他妈纯粹是在渡劫。
寻时雨是在青云宴上遇见的时起光。
时家作为云秦三大偃师宗族之首,宗门府邸宏规大起,重楼叠宇枕山襟海,坐拥着一城一池的好风光。此次青云宴正是举办在时家宗门正央的大殿,画栋雕梁、丹楹刻桷,煌煌牌匾上书:
“疏钟度”。
华裾织翠青如葱,金环压辔摇玲珑。
青云宴乃是偃师一行的盛会,各路名流皆聚于此,一时间殿内到处都是煌煌宝气、皎皎珠光,醇贵的熏香好似杳霭流玉,潺湲地淌过各色裘袍鹤氅。
“时,上一门,四钱偃师,时雨!”
“危,下七门,五钱偃师,危纪分!”
“陈,上三门,五钱偃师,陈默恂!”
门廊伙计一身宝蓝衫子,躬身接过名牌时也不显谄媚,各家小辈就在嘹亮的唱名声里次第入场。
“好嘞,”宝蓝衫子顺手接过了递来的名牌,下意识地唱出了嗓子,“时,下九门,……好嘞,寻时雨——”
宝蓝衫子呆了一秒,险些咬住了舌头,惊讶地看了对方一眼:“这位小师傅,这……?”
“对。”寻时雨一身素净的天水碧,一张脸清冷得没有半分胭脂。在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孩里,她清绮得就像一株梅。
寻时雨闻言点了点头,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这个事实:“我不姓时。”
宝蓝衫子:“……”
这哪来的傻之逼?
既然是外姓亲戚,做什么顶着时家的招牌?
这样既不会给你面上贴金,一来时家连家仆都姓时,这只能衬得你地位比家奴还要次;二来青云宴的比试顺序,是按宗门出身来的!
如果是时家出身的小辈,那么擂台上只会遇见时、陈、危三宗的高手,官窑出身的小辈和民窑出身的混子,实力可是天差地别!
而且这人连一钱都没有,又碰到的是官窑;恐怕第一轮就得下去,连个印象分都混不上。
这倒不是寻时雨头铁,她又不傻,当然会知道这条规矩:
——跳过民窑直接跟官窑打,这不是更省时间么?
御三家的官窑里,还有我打不死的小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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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一道清亮亮的女声响起,恶意满满地向上撩起话音,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她?我要跟她打?”
此时寻时雨还不知道说的是自己,女孩正坐在角落里干饭,端着一碟桂花糕吃得满嘴都是。
众人齐齐看过来时,寻时雨才不明所以地抬起花猫似的脸来:?
唔噫?
——啪!
嘹亮的鞭声破空飚溅而来,一道鞭影朝着寻时雨的面门径直劈下:“我在跟你说话!”
周遭众人大哗,在场的都是偃师,大家都是识货的内行——这是“银月千灯节”,千机榜排名第八十八的命械!
这一鞭要是打中了,那还了得?
但是也没人去拦,大家都各自管好了眼神,顾左右而言他:
打得是个小庶女而已,各大宗门里皆是寻常,没见过欺负人么?
寻时雨坐在八仙凳上,脸上没什么表情。
事实上能吓到她的东西确实不多。她每天可是被杀神提刀追着砍,世界上能比陆鸣萧更吓人的货色,好像还真的没几个。
来人见此不由得一愕,她确实是没想真的打死寻时雨,但起码得刮花对方的脸——
但是寻时雨一眼就瞧出了鞭影击来的方向和劲道,稍稍一偏头,鞭身上险恶的倒刺与女孩脸上的绒毛堪堪擦过。
寻时雨翡翠色的眼睛无悲无喜地看着她,面无表情地把最后一个桂花糕给嚼了。
发难的人她倒是很熟。大小姐一身火红的骑装,灿白色的“银月千灯节”好似一鞭泠泠的月光,从她虎口流泻下凛凛的一笔。
这是时家上一门,四钱偃师,时雨大小姐。
时雨因为就跟寻时雨差了个姓,自觉晦气得很,凭什么她是正儿八经的嫡宗女,得跟一个下贱的野/种公用两个字?
也配?
这野种也配?
寻时雨“啊”了一声,似乎是反应过来了,青云宴擂台抽签,她抽到了时雨:“喔,运气不错。”
时雨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嫌恶地皱起了眉毛:“哈?你嘀咕什么?”
寻时雨没搭理她,反倒扭头问了旁人:“擂台规矩里,只要不打死,都不要负责对吧?”
被问的人一脸怔愕,下意识地点头。这是青云宴公认的规矩,为的就是让年轻人抛开身份地位,尽情施展手脚,展现自己的本事——毕竟也就这个年纪,能把人打成什么样?
伤筋动骨都算少数了。
“好喔。”寻时雨点了点头,又伸长了胳膊,从桌上摸了个饴糖塞进自己嘴里,她平时没这些甜食吃,如今得吃回本来。
女孩子鼓着一腮帮子的甜食,径自向擂台走去。
时雨发现自己居然被无视了,不由得勃然大怒:“你——”
——寻时雨猝然回头。
寻时雨生得清冷秀丽,眉眼浅淡婉约,但回头一瞥时,光线从她颇具棱角的眉眼上流淌下来,带出一笔无尚的锋利。
她的瞳仁本是翡翠一样幽冷的颜色,此时却碧磷磷得像是地狱的冥火。
这是杀气。——这是真正沾过人血的眼睛。
时雨虽然天赋异禀、能力超群,放在同龄人里也是个出挑的佼佼者,但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世家小姐,哪里见过这种亡命徒的眼神?
她被骇得浑身一震,下意识地退后一步:“……”
这、这个野/种,到底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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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时雨其实没在干什么,她只是单纯地在克制自己的杀心。
她还记得小时候,时雨带着一群丫鬟婆子闯进贮经室来,把她熬夜做了数月之久的机关模型砸得粉碎。大小姐坐在贮经室的扶手椅上,丫鬟一脸得意地当着寻时雨的面,烧掉了母亲留给她的图纸。
那是寻时雨的娘亲,留在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东西。
彼时还是寒冬腊月,婆子从院里打上一桶水,泼在寻时雨身上:“哭什么哭,和你娘一样聒噪!时雨小姐能来你的破旮旯,还是看得起你!”
当时寻时雨惶惶地发着抖,惊恐地反思,我到底哪里得罪她了呢?
她为什么要这么欺负我?
——现在的寻时雨毫不关心,也不想讨回公道。
人,可以做坏事;但做了坏事,就得付出代价。
她只需要在擂台上废了时雨,就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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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时雨自青云宴一战成名,正是从时雨大小姐的血开始。
据说旁观那场比试的贵妇小姐,几乎当场晕厥过去了一圈——只见铜锣一响,比赛开始,随即结束。
时雨的“银月千灯节”根本不及发难,持鞭的右手蓦地断了!断口整齐而平滑,鲜血都似是惊愕了瞬息,才迟迟飚溅出去!
接着是左手、左脚、右脚!
全场惊哗!
——她干了什么?!寻时雨干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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