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红待这帮人礼毕,方开口道:“槐前辈并非我人族修士,凡人听不得他说话,便由我来转述前辈所托之事,还望诸位莫怪。”
“不敢,不敢。”全公公经历这一番变故,到此时也镇定了许多,越众半步,将手一拱,客气地道,“咱家不才,添居黔州道镇守太监之职,槐尊者与燕小仙师既有所托,若有效力处,自当尽力。”
连顾县丞这种地方小吏都看出燕红有押注价值、拼了老命的帮燕红办事,这个宫斗(宦官内斗)中的胜利者眼瞎了才看不出!
能与非人之物沟通、能使非人之物听命,有这等本事,便是嘴笨拙舌、不通世故人情,进宫当个国师也使得,全公公若不赶紧卖力拉拢一番,就白瞎了他那从一众宦官中拼杀而出、能被派来镇守一地的光辉履历了!
燕红微妙地望向全公公。
顾县丞只说会尽力请顾大老爷上司相助,并没说过请得动镇守太监。
但她这会儿确实也非常需要有足够位高权重者参与此事,拱手还礼道:“那小女便先在此谢过公公了。”
“燕小仙师多礼了。”全公公一看便知这小仙师接了他的橄榄枝,喜上眉梢。
燕红束手站直,转向槐树精,做出倾听之态。
进了山谷来的这百多号人,越来越多人悄悄抬头,又新奇、又惧怕地偷偷打量那槐树精。
虽栩栩如生、但并做不出任何表情来的槐树精,只是默默与燕红对视。
对视间,燕红神色渐渐凝重。
一直偷看他两个的众人,心也渐渐提了起来。
树息后,燕红沉重地点头,郑重地冲槐树精行礼道:“晚辈明白了,为免事态恶化,必全力以赴。”
槐树精只深深看了燕红一眼,退回树身内。
形态已有些不稳的大槐树装回槐木,树皮合拢,于阴风阵阵中消失于无形。
燕红直起身,转向众人,深吸口气,凝重地道:“——要坏事了!”
她好歹观摩过资深试炼者如何演戏,装起样子来还是能糊弄住人的;连全公公都未曾看出端倪来,紧张地道:“小仙师,如何这般说?”
燕红神色愈发凝重,指向那断臂后又被槐树精摔打一通、生息全无的贵人尸首,道:“这伙贼子欲夺独秀山之灵气,险些一并毁了黔中太平根基!”
全公公大惊失色,高指挥同知亦面色骤变——他两个都是黔州道军事高官,若黔州不稳,他两个可捞不着好。
倒是与燕红打了数日交道的顾县丞面露困惑,似乎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先前,燕红与槐木对视之时,当然没有什么对话。
槐树精迟钝呆板,并没有什么传音入密的本事,燕红更没这能耐。
槐树精确有几百年道行,也确实是独秀山之灵,但它正处于极度虚弱状态,实力不及鼎盛时十之一二。
尽数绞杀马队贼子已耗尽槐木心力,才刚交代完委托,这槐木便已难以维持显形,要当场消散,是燕红听到谷外人声,心念一动,留它稍待片刻,好上演这一番唱念做打。
其目的,是为了于顾县丞请来的大官面前“显圣”,好让府城高官尽力配合完成槐木所托——它所面临的困境并不是燕红能解决的,即使有顾家倾力相助,也难以成事。
顾县丞不仅请来都指挥使同知,还连镇守太监也带了来,正正符合燕红心意。
“那槐前辈……竟能镇黔中气运?!”顾玉成惊愕地道。
“正是,若槐前辈无碍,黔地前百年无战事,后百年亦无动荡之扰。”燕红一脸沉痛地说瞎话。
“那这敬献童女之事……”全公公惊疑不定地道。
燕红指向谷中那座大坟,愤慨地道:“这伙贼子或许是从某处得知独秀山乃黔中气运之源,不知从哪找来了个妖道,行此邪祭YIN祀,以冤死亡魂坏槐前辈修行,欲夺黔州道气运肥己身。”
“若被这伙贼子成事,黔州道百年内……不,数十年乃至数年内,必生动荡;生灵涂炭,近在眼前。”
山灵槐木确有镇压之功,但镇的不是气运,而是枉死的冤魂恶鬼。
它如今这般虚弱不堪,本身有几百年道行却连显形都要耗时良久,又有厚重阴气缠身,皆因镇压太多冤魂恶鬼之故。
槐树本就是藏鬼之木,有蕴养鬼体本能,但冤魂恶鬼集聚过多,亦会导致槐木被孽气反噬,堕入魔道。
而所镇冤魂……既有被贼道所骗的贵人弄来的无辜童女,更多的,却还是府城及府城周边村落人家,丢弃的弃婴。
这个年头可没有什么避孕的法子,也不是家家都养得起诸多子女,有的是生出“多余”婴孩无力抚养的府城住户、庄户人家,将婴孩丢弃到山中来。
本朝明面上禁止杀婴、弃婴,但在执行上……不提也罢。
“多出来”的女婴,或是天生便有残缺的婴孩如兔唇者,被家人偷偷抱到山中来埋,神亦知鬼亦觉,又如之奈何?
于独秀山行邪祭YIN祀者,燕红可假借仙师之名重手铲除,弃婴于山中的风气,燕红又如何管得住?
思来想去,燕红也只能假托气运之名,迫使这群当官的为了官帽子多多出力。
第63章
燕红斩钉截铁甩出这番气运之说, 在场众人皆面色骤变。
自古以来华夏大地便深信气运风水,嘴皮子利索的街头骗子装成风水先生帮人挪一挪家具摆设、换个门窗位置都能赚个盆满钵满;今晚在场诸人皆亲见了妖树杀人、槐树成精,这可不是招摇撞骗之徒能折腾出来的, 对燕红所说自是深信不疑。
顾玉成、顾县丞伯侄两个尤其脸色惨白,南明顾家乃是黔中本地大族, 黔州若乱, 他们家可绝难幸免!
高同知、高公公两个同样好不到哪去,面色一个比一个更难看。
本朝文贵武贱,武职本就艰难, 黔州若乱,都指挥使司从上到下都得吃挂落,别说是高同知了,哪怕是全公公这样的天子内臣下场也好不到哪去, 能全身而退、被打发去南京守皇陵都得算是祖坟上冒青烟。
“燕小仙师, 如今贼子既已伏诛……可能补救?”全公公擦了把冷汗,拱手问道。
燕红皱眉反问道:“全公公, 你看那断臂之人,可像是贼首?”
催促丁道人起坛作法的贵人至多三十来岁年纪, 燕红才不信这人就是幕后黑手, 至多是被派来“监工”的子弟门生罢了。
全公公恍然大悟,暗骂自己一时心急差点误了正事,忙道:“咱家自然省得, 从今后邪祭淫祀绝不可有, 无论这妄图夺一地气运乱西南天下的贼子是何来路、与谁人同谋,咱家都必定容他不得!”
他好歹也是天子内臣, 有绕过内阁上奏、直达天听之便, 这话说来极有底气。
一旁的高同知也懂得为全公公描补, 立即吩咐亲信家丁收敛走五名贼子尸体,尤其是那身着绸缎的贵人及两名有来历的随从,连散落的衣饰佩件、断掉的刀兵都有细心兵士捡了回来,以做验明身份之用。
燕红这才满意点头,不枉她费劲心思扯出气运虎皮,有镇守太监出面将搜罗童女私行淫祀咬定成谋反,这事儿就必成铁案,绝翻不过来了。
她那史书也不是白看的,王朝气运这种事儿可大可小可轻可重,只要有人较真了,其余人别管信不信、私底下是不是要骂几句歪门邪道怪力乱神,明面上也得捏着鼻子附和。
至于将案件性质提升到谋反造反这个高度会不会导致株连大案,燕红可不在乎——平头百姓可没资格被牵扯到谋逆大案里去,府城那些高门望族官宦之家哪家要被杀个人头滚滚,与她一个山野草民何干?
别管是不是被那假道人所骗,那等图一己之私便枉顾人命的贼子,燕红只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正该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诛除恶贼自能补救一二,但若要根除隐患,只是这般却还不够。”燕红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诸位来时,见着那些杀人树了吧?”
这话听得在场众人心头齐跳,顾玉成更是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眼谷口方向。
机敏过人的顾县丞听出燕红言外之意,眼皮一跳,惊愕道:“小仙师既出此言,难不成……那些妖树,尚有什么说法?”
“那不是妖树。”燕红摇头道,“诸位且随我来。”
大步走到密林边界处,燕红抽出三张镇鬼符,随意选了个位置,布了个三星显形阵。
打着火把跟过来的众人,“啊呀”、“天爷耶”、“菩萨”连声,齐齐后退。
三星阵围住的古木,每棵树身上皆有狰狞小鬼依附。
尽皆头大身细,瘦骨伶仃;有的面貌半腐,有的皮穿肉烂、几可见骨;或半隐于树中,或藏在树根后,怯怯地望着众人。
“无需惊慌,这些小鬼都只不过是些冤魂恶鬼。”燕红叹着气道,“这处山谷乃独秀山腹地,最为钟灵毓秀,槐前辈将它们收容安置于此,依托于草木之身,靠水磨工夫化解这班冤魂恶鬼怨气。”
其他人只是目瞪口呆,唯独顾县丞想到了什么,倒吸一口冷气,结结巴巴地道:“小仙师,这些小鬼,莫不是——”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