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去看她时,想起她以往多么意气风发,我心中难过,只想为她求一个至少不被困于一楼的恩准。除此以外,求无可求。”
越仙儿俯首,对他们轻轻一叩首。
众人哑口无言。
她这一叩首,这一句“求无可求”,是把民众最低的底线拉出水面,是把邵昭再度往淤泥里按了按。
一个女子拥有的越多,就越容易遭人嫉妒。
她也想做那个拥有光环,被万人簇拥的人,可对于她来说真是太难了些。
最简单的办法是什么?是笑着目送那个万丈光芒的人走上神坛,然后——
只要伸手轻轻一推,那个人就会失去平衡,从三千台阶上一路滚下,除了带走满身血淋淋的伤口以外,剩下的光环都会后继有人。
越仙儿的双手平放在地上,额头叩在手背上,没人看得见的地方,她的嘴角愉悦地勾起。
裁衣多难,她要穿已经做好的衣服。
民众沉默了几天,后来主动表示了可以退一步。
他们宽宏大量,允许了邵昭出高阁,允许她为自己寻找证据,证明清白。
只是有一点,邵昭身上的锁仙链绝不能拆除,进出也必须有人监视。
这消息傍晚传来,看守弟子却不准备这么轻易放了她,说好的即刻放人,却依旧把邵昭多关了一晚。
“你最幸运的恐怕就是结识了越姑娘,越姑娘知恩图报,跪在街市里求那些人放你出去,其善心可鉴。”
“同样是女子,她出身腌臜地,却不见得比你个宗门骄女轻贱!”
邵昭坐在窗台边,听他们骂,有些出神。
“邵昭,你是不是觉得这就算完了?没完呢!那十四人现在还未下葬,你害死人的时候想没想过那十四人也有亲人妻子孩子?该跪的人是你!”
“邵昭,要死的人怎么——”
话音突然截断,邵昭反应了一会儿,回望过去看那两个看守。
门外空荡荡,哪还有那两人?
她拖着沉重的锁链走了两步,身后的窗被人轻轻关上了。
空气里的霉味逐渐被清雅的桃枝香盖住,邵昭近乎贪婪地吸了一口气,脸上挂好笑回过头去。
“这些天还是第一次见你来看我,来接我出去吗?”
莫兰行蹙眉看着她,衣发倒是整洁的,平日里显然只是听几句冷言冷语并未受到虐待。只是看着还是瘦了很多,因为出不去少了日晒,皮肤越发显白,原本就娇小,现在更显得像只在雪原彷徨无助的小狐狸。
邵昭知道他在看自己,眨眨眼道:“看出我身量几寸了吗?”
莫兰行缓步上前,伸手揽她入怀,低低地说:“现在才能量出来。”
他的声音落在耳畔,心尖上的秋千晃了晃,一旁缠绕着的小芽早就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
邵昭闭了闭眼,玩笑般推开他说:“我好些天没洗澡换衣服了,别脏了你的衣裳。”
修士体内不生秽物,出些汗渍虽说会黏,但过不了多久就会化为灵气,实际上一点也不脏。
可她就是这么觉得。
“这件事很麻烦对吧,让大家担心这么久真是过意不去,我明天出去了自己去查。”她自顾自说着,拖着链子要去给莫兰行倒杯水,手好不容易才能抬起来碰到茶壶,“那十四人也该好好处理一下。”
茶壶沉重,她的手腕本就负担重,双手使出全力才能勉强倒出一杯水。没有洒出一滴,就已经是她尽最大努力表现出来的平和了。
邵昭端着茶杯,转身递给莫兰行笑道:“明天开始就有的忙了。”
莫兰行没有接,看着她满目疼惜,摇头轻声说:“阿昭,你别笑了。”
她的每一次笑都是勉强,是粉饰太平。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某个开关,邵昭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抿了抿唇道:“我没办法啊路止,我不笑,又要让你们平白担心。师姐很累,丁师妹他们也很累……”
“你越是笑,我才越是担心。”莫兰行上前向她伸出手,“你有多委屈,何不告诉我?”
眼眶逐渐泛了雾气,邵昭说:“你知道我委屈难过?”
她的尾音气息都在颤抖。
颤得莫兰行的神魂跟着一起疼。
他说:“我都知道。”
“你会听我和你说?”
“我会听到你不再想说为止。”
“你会不会哄我?”
“你想让我如何哄,我便如何哄。”
他一说完,邵昭就扎进了他的怀里,铁链声擦过地板发出尖啸,茶杯被丢下地,满满一杯水因为茶杯碎裂淌了满地。
晕开的水渍就是邵昭积压已久的眼泪,失去了杯子的禁锢,她终于尽数宣泄出来。
“我没有害他们……那十四人……都不是我……没人信我……我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她活两辈子,可本质上也还是一个会哭会委屈的小女孩,以前没人会听她的委屈,没人会哄。现在出现了一个人,愿意抱着她,愿意温声哄她拭去她的眼泪,她觉得……
“我知道,我信你。阿昭,我永远信你。”莫兰行摩挲着她的后背给她安慰,“我会帮你。”
再也不会想松手了。
第337章 无非是欺软怕硬
到了白天,邵昭出去后已经平静了下来,拖着锁仙链,眯眼笑还是和先前一样。
见了她的人都鄙夷她不知耻,关押那些天居然还能这样笑得跟没事人似的。
“宗主保她做什么,把这恶行昭告天下,万炉宗早就该是众人眼中钉了,仙门之中一定维护医宗!”
咬耳朵的人恶狠狠地低语:“迟早该撕烂那张笑脸!”
事态不知在何时演变成了这样,他们的愤怒在短时间以内就变成了纯粹的恶意。
或许是原本的艳羡转化成了嫉妒,嫉妒再被愤怒包裹,又成了邪恶。
他们每人都在脑内当着那个伪装正义,实则是杀人犯的人。
邵昭并不在乎这些。
真相未明,她可以宽恕所有恶意。
莫兰行说相信她,会帮她,这就足够了。
她在乎的人都相信她怜惜她,其他无关紧要的人,骂又如何?
邵昭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宗门前看那十四具尸体,丁苓特意来迎她过去。
“师姐你刚出高阁,身上这链子还这么沉,要不就别去了?”丁苓帮着她分担一部分链子的重量,一面小心翼翼道。
邵昭知道丁苓想说什么,无非是她去看那些尸体,无疑又会引起一场风波。
可真要想查这件事,那十四具尸体就非看不可。
去了医宗门口,三段石阶下,是乌泱泱的一群人。
那十四具尸体果然没有下葬,躺在草席上放了有半个月余了,已经初步腐烂,尸水淌了一片,发着恶臭。
那臭味非常人能忍,而在尸体旁的那些亲属和民众,似乎毫无感觉,悲恸地拭泪哭泣。
仿佛那不是尸臭味,是已逝亲人对他们的警戒。
远远见着台阶上有人下来,他们大多其实不认得邵昭,但一看她身后几个医宗弟子跟随监视,还有她手脚上走一步就响一下的链子,一眼就明了了。
“你就是邵昭,你还有脸出来!”
邵昭无所谓地耸耸肩:“是你们让我出来,又要反悔?”
没想到她的态度比先前还嚣张,民众愤怒地要上前按住她。
那些个医宗弟子跟没见着似的,往旁边挪了挪,任凭他们上前。
邵昭笑了笑,突然使力甩起手腕上的铁链砸在身前。
锁仙链很长,很沉,她这次用了全力甩出去,砸在那些人和她之间,台阶上裂出一道沟,生生制止他们的动作。
民众都是普通人,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惊恐地看她,不敢再上前。
邵昭大喘了几口气,抬眼眸色冷凝道:“我说了不是我,那就真的不是我,你们休想碰我!”
她直起身,放开铁链,嗤道:“那日我同你们有礼有节地讲道理,你们就是不放过我。那好说,我现在想明白了,你们不放过我,我就也不放过你们。”
“你、你又要杀人!杀人了杀人了!”
邵昭踢开铁链,跳过那条缝隙,一步步往下去,直直地朝着叫喊的那人走去。
后面医宗弟子见势不妙,要去拉锁仙链,厉声道:“邵昭,你休要放肆!”
“闭嘴。”邵昭平静地吐出两字,绕过人群,停在十四具尸体前。
讽刺的是,再怎么义愤填膺,民众是害怕杀人者的,邵昭一表现出强硬,他们不敢再骂再造次,只能干瞪着眼。
说白了,无非就是欺软怕硬罢了。
守在尸体旁的亲属里有老人有女人还有小孩子,南境湿热,小孩子在日光照射下耐不住热,又因为气味刺鼻,早就哭成一团,更显得哀哀戚戚。
她站定在尸体前,双手合十拜了拜,道:“诸位,我想验尸,可否行个方便?”
原本已经木然的亲属俱瞪大了眼睛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她。
医宗弟子更是觉得她无法无天,呵斥她说:“邵昭你不要太过分了,他们本就失了亲人,你怎么好意思向他们提这种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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