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蕴昭打起精神,弯腰捡起石子,毫不客气地丢了回去。
嗖——!
石子砸上青年的脑门。
“哎哟……”
青年揉着头,露出几分恼色。
谢蕴昭挑眉:“你还想不想传承‘如何得到阿兄喜爱’这一秘籍了?”
王和这才不情不愿地闭嘴,又催促:“许云留,我做到了,一下午都没有移动!”
这个有些恶毒、叫人讨厌的青年露出骄傲的神色,忽地就又显得有点天真了。
“知道了,让我想想从哪里开始哩……”比如,从哪里开始编?
谢蕴昭拖长了声音,走过去扯开他身上的被子,看着他浑身湿透的模样,“啧啧”几声:“你还真的是很想得到你阿兄的喜爱哩。”
王和已经迫不及待地跑去翻出羽扇,拼命给自己摇着。
他坐在铺满夕霞的长廊上,歪头看来:“你快教我。”
谢蕴昭从善如流,开始编造:
“嗯……首先,要培养共同爱好。王离喜欢下棋哩,你喜欢干什么?”
“我棋力太差,被阿兄嫌弃呢。”王和沮丧地垂下肩,声音变得纤细,有些女性化地嗔道,“其他爱好……我喜欢看话本,这算么?”
谢蕴昭漫不经心的神情……忽然凝固了。
她抬起眼,几乎是以一种全新的目光审视着王和。她审视着这个年轻人的五官、他的身形,前所未有地仔细审视着。
然后,她慢慢站直了身体。
“话本……挺好的。”她轻声说,“你会不会碰巧还……喜欢讲故事呢?”
那个恶毒又有些天真的青年摇着扇子,笑了起来:“是啊,你怎么知道?你也喜欢看么?”
话音才落。
“许云留。”
身后的院门被人推开。
“阿兄!”
王和惊喜地站起来。
谢蕴昭慢慢地、慢慢地回过头。
白绸蒙眼的青年站在那里,站在满墙的常春藤边,雾灰色的道袍涂满血色的夕阳。
他看似很近,只不过是这段时日以来天天见面的邻居,又有了一些共同的秘密和默契的友情。
又离得很远。远到谢蕴昭才发现,她其实从来没有真正将他本人和那个遥远的幻影重叠在一起。
“许云留?一日不见,你变得不会说话了吗。”
王离走过来,“看”了“看”王和,淡漠的脸上似有不虞。
“你,”他平静地对弟弟说,“离许云留远一点。”
谢蕴昭缓缓眨了一下眼。
她看向“王和”,也没有错过他脸上的错愕、受伤,以及怨毒——针对她的怨毒。
她沉默片刻,露出一个笑:“你们兄弟闹别扭也不要把我扯上哩。王离,你去哪儿晃了?”
“家中有事。”
他简单回了一句,抬手递给她一个什么东西。
昼夜交替之际多有风起。这缕清风乘着夕晖而来,吹动了他手上风车的叶片。
“蔡记的风车,给你。”他说,“你还欠我一个,记住了。”
谢蕴昭看着那个纤巧的风车。
她伸出手,接了过来。
“你几岁了,这么喜欢风车。”她懒洋洋地说一句,顺手将风车递给一旁满脸妒色的“王和”,“送你弟啦。哦……该吃晚饭了,你们好好聊聊,别吵架哩。”
说罢,她照例轻巧地翻过围墙,消失在那两人面前。
盲眼的青年静静站在院中,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
“阿兄。”
王和……谢怀倍加珍惜地捧着风车,怯怯开口:“你还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三个月也快要到了……”
“很快。”
谢九侧头,淡淡问:“你对许云留说了什么?”
“我没有……”
“不论你说了什么,不准再接近他。”
谢怀落寞地低下头。
在他黑黝黝的眼睛里,一点点淬出最恶毒的汁液来。
第97章 “讲个故事吧。”
很快又到了一个休沐日。
除了封城依旧持续, 平京表面已经恢复了平静。
苍梧书院里也是一派慵懒夏意。灼热的空气微微扭曲,连蜜蜂都躲避着烈日,停在花心一动也不动。
也许是春天时飞鸟经过, 带来一粒葵花的种子落下, 此时离镜湖不远的地方, 便开出了一枝明丽的向日葵。
距离葵花不远,是一排梨树落下的荫凉。
谢蕴昭戳了戳葵花的花盘。一粒粒葵花籽密密地排着, 带了些湿润的生命气息。
“不知道炒成瓜子味道如何……”
“那说不定是妖类的原型。”
谢蕴昭扭过头, 看见梨树阴影中站着一道瘦弱的影子。
大热天里, 王和仍穿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他的头发过于长、过于厚重,即便用簪子挽起, 也几乎像要将他压垮了似地。
他说:“这种突兀的、孤零零的植物……说不定就是落单的妖类。”
声音轻柔, 乖巧无害。
谢蕴昭瞧他一眼, 果断伸手揪下一粒微润的葵花籽,理直气壮:“看, 它没叫疼哩。”
王和盯着她:“说不定只是忍着而已。”
“那可不会, 因为我没有感觉到灵力啦、妖力之类的波动。”
谢蕴昭随手抛下葵花籽,走进梨树的树荫中。王和黑黝黝的眼珠随着她的动作一点点转动。
她漫不经心道:“连这都感觉不到……王和,你是不是没有灵根哩?”
青年单薄苍白的面容掠过一丝怒意。
但他还在微微地笑:“我的确是个凡人, 不如阿兄远矣。许云留,今日休沐,你为何忽然回来?阿兄以为你今日不在,才在今晨离开学院。”
“说得就像王离要特意留下来陪我一样……他去哪儿了?”谢蕴昭问。
“不知道, 也许……是去城中心随便转转吧?”王和歪着头,眼睛缓缓眨动, 像栖息的飞蛾扇动翅膀,“许云留, 阿兄是真的非常——看重你。”
谢蕴昭便打个哆嗦,举起手晃晃:“快帮我看看,我袖子没断吧?”
王和低下头,唇边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没有。”他轻轻地、愉快地说,“阿兄不在,夏日无聊……我们来玩玩游戏吧?”
“游戏嘛……玩什么哩?先说好,黄赌毒是不可以的哩。”谢蕴昭说。
“黄是什么?赌博和毒物……自然不是。”
王和双手交握身前,双肩微微下沉,姿态秀雅更像端庄的仕女,而非风华正茂的郎君。他以一种过分自然的口吻,略带了点撒娇,说:“听说海外有一个游戏,是夏日必玩的。要多找些人,每人轮流讲一个山精野怪、神鬼奇异的故事。谁若讲得好,说不得便真能见着稀罕的物事。”
——比起郭衍,谢师妹不如多留心爱看话本的人,特别是那种怪里怪气喜欢在你面前说故事的……
前几日中,荀自在状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回荡在她脑海中。
谢蕴昭看着王和。在那双漆黑的、大得过分的眼瞳中,她看见了自己的影子,还有背后强烈的阳光。它们落在这个人的眼睛里,仿佛就被他眼中的黑暗所吞噬了。
她望着那片黑暗,微微笑了:“多几个人?大热天的,上哪儿去找人哩,我动都不想动……要讲故事的话,我们讲就行哩。”
谢蕴昭看着青年的神情变化。
听见她的回答,王和先微微皱了皱眉,仿佛小孩子索要一整盒糖果却被拒绝,于是他不怎么高兴地皱起了眉;但是,因为他毕竟还是得到了最重要的糖果,所以他很快又舒展眉目,笑了起来。
毕竟谢蕴昭说,可以讲故事。
“那就在此处吧。”
王和找了个最近的岩石块,浑不在意地坐下去,单手托着下巴,目光注视着镜湖对面的风景。
谢蕴昭则盘腿坐在草地上,泥土微烫,草叶上有瓢虫飞快爬过。
“我先讲一个。”短暂的思索过后,王和像下定了决心,开口说道,“许云留,有一件事你注意到没有?晴雪苑里有灵根、能修仙的人,大部分都是世家子弟,而且都是男子。”
谢蕴昭手里把玩着一枝树枝。她不动声色,懒散应和:“是啊,好奇怪哩。不过,这是一个故事么?”
“我要讲的故事和这有关。”王和的声音像夏日中一道飘飞不定的风,带着古怪的凉意,“故事的名字叫‘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
“听上去是很危险的故事哩。王和小兄弟,你这样说那我可就不敢听哩。”
话虽如此,谢蕴昭却没有半点想走的意思。她懒懒散散地坐在草地上,用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地面,好像一个最常见不过的偷懒学生,正无所事事地和人吹牛,消磨时光。
王和看她一眼:“你可真有意思。”
“你继续讲好哩。”
“那我就继续讲了。”王和说,“很久之前,平京城里生活着一个官员。他虽然来自地方上的世家,本人却在朝廷担任要职。他们一家都是普通的凡人,原本和山野精怪没什么关系,直到有一天,官员发现自己府上的家仆拥有灵根。”
谢蕴昭用树枝在地上戳来戳去,划出一些没有意义的笔画。她问:“然后哩?”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