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郎,你是外地人吧?”他叹气说道,“沉香阁的确是平京老字号,百年老铺啊……可前段时间,有官兵上门搜查,好像说沉香阁的老板和什么大案有关。闹到最后,沉香阁的老板被打了一顿撵出去,这产业也被没收充公,划归旁人了。”
“啊?还有这种事哩?这不是欺负人……”
“嘘——嘘!小郎慎言!”文人被吓了一跳,忙左右看看,摆摆手,急急走了。
害怕议政,竟然怕到这个地步?谢蕴昭心中疑云丛生。
她想一想,又去和那队拆牌匾的工人搭讪。得到的回答和文人差不多,只有个人说漏嘴,提到了一句“白莲会”,紧接着便被其他人紧张地制止了。
可是沉香阁中大多是修士,负责人郭衍更是归真境高人,怎么会被打一顿赶出去?
谢蕴昭心情又沉重了几分。
但她面上不显,还咋咋呼呼地惊呼:“啊,老板死了吗?完哩完哩,我有要紧事要找老板哩,完哩完哩……”
“谁说死了?老板明明……”
“阿武!”一个小头头模样的精装男人打断兄弟,盯了谢蕴昭几眼,“你找老板什么事?”
“是很要紧的事哩!我听我那死去的亲娘说,沉香阁的老板当年能够起家,就是带走了我家后院里挖出来的沉香!”谢蕴昭义愤填膺,叉着腰把土味腔调嚷得满天飞,“他赚了大钱,很应该分我和我死去的亲娘一半哩!你说要紧不要紧哩!”
她“哩哩哩”地把小头头听得脑壳痛。
“什么胡编乱造的打秋风穷酸……”
“你说什么哩!”
“我说!”小头头咳了一声,“那沉香阁的郭老板被打了一顿撵出去不假,但他还在平京城。听说住在下京区,天天喝那几两猫尿,醉得一塌糊涂,连以前相好的娘们儿都给他吃闭门羹了——是不是啊?”
男人们哄堂大笑,把空气都笑成了暧昧的黄色,活像这简短的一句话就让他们生出无限遐想,探得无数香闺艳闻。
“什么,他还在?那我要去找他哩!多谢你们哩!”
小头头止了笑,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你去找个穷酸干什么?”
“叫他把我那死去的亲娘的沉香还来!”谢蕴昭愤愤不平,“一块沉香也值老钱了哩!”
男人们又哄笑:“那他还不出来哩?”
“那我……我也把他打一顿,给我那死去的亲娘出气哩!”
人们哈哈大笑,也有过路人面露厌恶,暗中啐一口,快步离开了这暴露人性丑恶面的现场,还有那个一口土话的外地人——外地人嘲笑平京本地过去的大老板,这叫什么事!
谢蕴昭又打听了一番郭衍在下京区的住址,这便急急忙忙地奔去了。
小头头慢慢收了笑,眯眼打量她的背影,再伸手狠狠拍了一下兄弟的头:“还傻笑个屁!赶紧的,去给‘那边’报个信,就说有人去找郭衍了。”
被砸头的男人缩缩脖子,一溜烟跑走了。
谢蕴昭钻进人群,目光悄然往后瞥了一眼。她估计了一下从这里到下京区的距离,四下打听一番,很干脆地找了架公用马车,说了目的地,付了三十个铜板,便坐在车里等启程。
公共马车是平京城里的普通人最主要的代步工具。世家用牛车,小官有专用马车,富人乘轿。而对无钱购置代步工具的普通人而言,公共马车就是最好的选择。
由此也产生了“车行”这一产业。
现在谢蕴昭所乘坐的马车就属于“连夏车行”。招展的旗帜角落有个“沈”字,代表这家车行是沈家的产业,或者得了沈家的庇佑。
既然用畜力拉车,粪便和干草的味道就驱之不散。谢蕴昭闭了气不闻,大大咧咧地靠在脏兮兮的马车窗边,面上一派闲适,看着和周围的平民一般无二。
她感觉到有隐秘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
从她在街头打听沉香阁老板开始,她就察觉到了这一注视。
假如不是她的神识异常敏锐……她很可能发现不了这种注视。这个发现令谢蕴昭更感警觉。
她垂头闭目,假装打盹,手里牢牢抱着不新不旧的刀,一副孤狼模样。
很快,随着一起鞭响和一声“吁”,马车震动几下,启程了。
一路走走停停,窗外的景色渐渐变换。飞檐变为平顶,白墙变为灰色土墙,人们的衣衫也渐渐朴素;最后,四周最气派的,就只剩了脚下这宽阔平整的大道。
刚是过了正午的时间,一间间房屋被照得耀目,顶上袅袅的炊烟也恍惚像是被太阳蒸出来的白气。
赶车的和乘客闲聊,说今年的夏天大约会很热,还说到七月的花会不知多么热闹,到时一定有很多热闹好玩的事,说不准还能看见达官贵人。所以现在要尽量存点钱,到时候好带家人看热闹。
凡世的热闹永远都带着这样的烟火气,就像“嘎吱嘎吱”响的旧马车和灰扑扑的、冒着炊烟的房屋。
最后,车上只剩了谢蕴昭一个人。
马车也终于来到了平京城最靠南的一侧。
有小孩子在路边玩耍,尖叫着追逐嬉闹,鞋子里露出了五根脚趾。赶车人说了声“到了”,又伸着脖子看看那几个孩子,感叹说:“作孽哦,这个年纪不去进学,要荒废掉的。”
这感叹有些奇怪。纵然这世道堪称封建社会繁华顶点,凡世却仍受制于生产力的发展,也就意味着知识无疑是奢侈品,是有产阶级的特权。
谢蕴昭打了个呵欠,睡意朦胧地咕哝:“哦,到了……什么上学哩?我也没上学,也没荒废哩。”
赶车的干笑一声,掩饰尴尬,却又忍不住分辩:“这里是平京,和别处不一样。平京的孩子,包括下京区很多地方,到这个年纪都会去进学。官府办有义学,不收学费,只交书本费就行。如果自家孩子够机灵,能通过书院考试,很多书院还会减免穷人学费。”
“平京这么有钱!那怎么还有人上不起学哩?”
“懒呗。”赶车的鄙夷道,“平京城里做啥都费钱,可只要肯下力气,孩子的书本费总是能交上的。以后读了书、有了出息,不比一辈子泥腿子强?嗐!”
“说得是哩。”谢蕴昭表示赞成,又状似不经意问,“平京一直都这么有钱啊?”
“哪能呢,也就最近十来年……要不,我也就去念书了。”赶车的讪讪道,“听闻是谢家的郎君推行的……可真是了不得,现在这些小孩子可都挑对了时候出生。”
果然又是谢九——虽然赶车人没有说出哪一个郎君,谢蕴昭心中却生出这样的明悟。
她不再多问,跳下车,往打听出的住址去寻郭衍。
问了一圈人,在最偏僻之处,谢蕴昭找到了一个黄泥围墙、柴门虚掩的小小院落。虽然寒陋,院中却有一棵枝叶婷婷的大榕树,长得遮天蔽日,反倒将这番破落变成了野趣。
谢蕴昭的手搭上柴门,轻轻一推。
门开了。
吱呀
风从院中吹来,拂过她的脸。草木的清香像一阵低语,令她情不自禁地看向了那棵大榕树。
榕树枝叶摇摆。
她看了片刻,唇边闪过一点微笑。
院子里有一张石桌、两张石凳。一个烂醉如泥的老头趴在桌边,还在不时往口中灌酒。他灰白乱发、灰白胡须,满脸颓废,乍一看去和师父有点像。
劣质的酒气这才冲过来,扑得她满脸都是。
谢蕴昭心中酝酿了半秒。
“老板啊——我找得你好苦啊!!”
她大叫一声,三两步冲过去,一把揪住了那老头的衣襟,大叫:“老板,你快把我那死去的亲娘当年后院里埋的沉香还来哩!!”
同时,她悄悄传音:[北斗仙宗冯延康真人亲传,天枢谢蕴昭,见过郭真人。]
那满脸醉醺醺的老头微微一震,眼睛瞪大一瞬。
紧接着,这老头却重新眯缝上眼,一把推开谢蕴昭,嚷嚷道:“酒……酒!拿酒来!”
郭衍为什么不传音?谢蕴昭怔了一刻,立即重新扑上去,大喊:“老板你不能不认账哩!沉香好贵哩,你不还钱我就跟你拼命哩!”
[郭真人,如果有监视,您就眨一下眼。如果您现在不能动用灵力,再眨两下眼。]
老头醉意熏然,眨了一下眼,再眨两下眼。
[修为被废,眨一下眼;被封住,眨两下眼。]
郭真人却直直看着她,嚷道:“没钱……酒来!”
谢蕴昭思索一刻:[您的修为是自己封印的,做出来被废的假象?是的话,眨一下眼。]
郭衍迫不及待地眨了一下眼。
谢蕴昭在心中深深吸一口气。郭衍可是归真境修为……是神游后的归真,在世界上无疑属于顶层修士的存在。但他在平京城里却护不住沉香阁,还被逼得自己封印修为,更是无法传信回师门。
这难道也是谢九吗?如果是,他的修为……真的只有神游境?
谢蕴昭很快作出一个决定。
她手里把郭真人晃个不停:“我不管,你要赔我沉香哩!不然我做鬼也不放过你哩!”
院子里的动静已经吸引了邻居们的探头探脑,但没人多管闲事,只留下几句细碎的议论。那道隐秘的目光从人群更后方传来,定定地刺在谢蕴昭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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