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不言仙 (挽凝)

无道气得闭上了眼睛，只恨不能把耳朵也堵上。
兰不远阴魂不散的声音贴得更近了：“让我先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吧，否则你恐怕撑不到杀我的黄道吉日了。”
无道没理她，但也没挪地方。
兰不远知道他并没有失去行动能力。既然不动，那就当他默许了。
她小心地察看他的后背。
“好像得脱掉你的衣裳。”
无道面无表情，全无反应。兰不远深深吸了口气，心中默念着色即是空，双手大义凛然地探向他腰间，扒下了他的腰带，抓住衣襟，将外袍从他双肩褪下。然后一双魔爪继续伸向中衣……
……忽然觉得自己很像登徒子。
这里的日光已不再惨白，但无道的肤色看起来还是苍白得触目惊心，仿佛全身的血液已经流干了一样。兰不远的手时不时触碰到他的皮肤，感觉到一阵阵透骨的冰凉。
折腾半晌，兰不远总算是把无道的衣裳扒到了伤口下面。只见渔叉叉头没入他的体内，一小截被剑刃削得光滑平整的断杆露出后背，随着他的呼吸微微地起伏。大约是在水中浸泡得太久，伤处已经看不见血迹了，大块的撕裂伤已被湖水泡得发白，泛着死气。
“我……可以把它拔出来吗？”兰不远声音轻颤。
“……拔。”
兰不远深吸一口气，握住了渔叉的断杆。
“手不要抖。”无道平静地说。
兰不远屏息凝神，缓缓把渔叉往回抽。
手掌上传来了很微妙的感觉。她清晰地感觉到锋利的叉头从他的肺部、血肉中抽离，它们擦过他的肋骨，发出了叫人从头难受到脚的细微颤动。
‘他竟然是血肉之躯……’
兰不远换了口气，看了看已拔出一半的叉头。有血。
她屏住呼吸，将渔叉彻底抽了出来。
伤口总算是开始往外渗血了。兰不远当机立断，撕开无道的中衣，用那些轻柔绵软的布条将他的伤口缠住，又重新撕下几缕长长的布条，放在太阳底下晾晒。
“等到晒透了，我再给你好好包扎伤口。”她瞟了瞟抱在一起互诉衷肠的老夫妇，低声道，“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我们一起去找药。”
无道忽然攥住了兰不远的手腕。
他一字一顿，很认真地说道：“我没有说笑。”
“我也没有。”兰不远依旧不在意，“你刚才救了我，我得先还清这笔债。”
她笑了下：“以后要打要杀……再说吧，我反正不会坐以待毙，各凭本事咯！”
无道看了她两眼，嘴角总算是浮起一个兰不远熟悉的讥笑。
这里日光明媚，没多久，兰不远撕下来的布条就干透了。她重新替无道包扎好伤口，搀着他走向树林，让老夫妇跟在身后。
“你知道禁域是什么地方？”无道淡声说，“天上飞的是毕方和白鸾，方才东北方向传来的犬吠声，是彘，嗅觉灵敏，喜噬人。”
兰不远嘴角一抽：“难道这里和杏花村一样危险？”
“不。”无道偏过头，嘴角噙着一抹坏意的笑。
“比杏花村更危险……”兰不远叹息着祭出骨刺，“话说，你为什么要跑到杏花村去？要不然也不会受伤了……”
“禁域是玉蟾宫的后院。”无道不冷不热地说，“难道你想从正门进去？”
兰不远震惊了，半晌，纠结地说道：“你的意思……我们是钻狗洞进来的！”
无道幽怨地瞥她一眼。
“那我们怎么出去？还要经过杏花村吗？”兰不远悍不畏死地问。
“不，那里只能进，不能出。”无道淡定地回答，“只能硬闯出去。”
兰不远挑起了眉毛：“硬闯出去？你的修为恢复了？你实力是？仙尊？仙君？……真仙也凑合啊……”
无道有些无语：“没有修为。”
“没有修为那怎么闯……”
兰不远还要再细问时，发现脚下隐隐传来了震颤，空气中若有若无地充斥了兽类特有的腥味。无道取出一只小葫芦，示意兰不远将里面的白色粉末洒在肩膀上。
兰不远依言照做，给老夫妇二人也洒了些。
“这是防蛇虫鼠蚁和凶兽的药粉吗？”她好奇地问。
“不是药粉。穷奇乃是凶兽之首，这是穷奇的……”无道眼风一掠，闭口不言。
‘难道是粪便？也不用洒在身上啊……’兰不远嘴角直抽。她知道野兽的确是凭借气味来划分领域的，行走山间的人也常常随身携带凶兽的粪便以作威慑，不过很少有人直接往身上洒的……
“东北方向五里，有一方黑帝池，池边生有白后。”无道微笑着说道，“我们身上的雌性穷奇味道足以赶走附近的彘，让我们顺利抵达那里。不过……”
兰不远觉得他的笑容里充满了坏意。
“不过什么？那我们怎样出去呢？”
“我自有办法。”
兰不远知道他不会再细说了。


第620章 绝处逢生

自从往身上洒上那可疑的白色粉末之后，兰不远感觉到四周明显变得清净了。就连空中的飞禽也自觉绕道，不经过他们的头顶正上方。
四人一路顺遂，很快就拨开了丛林，看见一方青玉池，池中盛着漆黑如墨的液体，池壁上零零星星生长着白色细菇。
“去取。”无道推开兰不远搀他的手。
“没想到这么顺利！”兰不远觉得眼前的一切像做梦一样不真实。
她很幼稚地掐了下手臂，跑到池边，先摘了一朵白菇，小心翼翼地捧回来递给无道。
“快，先治你的伤。”
无道不动，“救回一个濒死的人，需要十只白后。你不妨先数一数，再决定要不要在我身上用它。”
“我们不能再多找几处这样的池子吗？”兰不远问。
“来不及。”无道沉声说，“雌性穷奇的味道很快就会把雄性穷奇吸引过来，若我所料不错，剩下的时间不会超过一百息。”
兰不远回头数了数池子边上的白菇，心脏顿时重重沉了一下。算上她手中这一朵，整个池子里边上盛开的白后正好是十朵。
如果救素卿需要十朵的话，那就不能把它用在无道身上了。
……他还撑得住吗？
无道看出了兰不远的犹豫，嘴角轻蔑的笑意一闪而逝：“我不用你管。”
兰不远望着面无表情的少年，心中突然涌起强烈的直觉——如果真不管他的话，自己可能会永远地失去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
她飞快地跑回池子边上，将一朵朵白后无情地薅了下来，捧在手中。
她感觉到无道的目光凉凉地落在她的背上，无喜无悲。
采摘完白后，兰不远三步并两步，冲到无道身边。
“衣裳脱了！”
他微微一怔，眯起眼睛望着她。
“快点！”
兰不远第一次在无道的眼睛里看到比较复杂的情绪。有喜悦，但是不多，倒是有某种黑暗的、深沉的、挣扎的情绪在翻涌，他并没有刻意掩饰，直直地望着她，片刻，微微垂眸，一声叹息般的冷笑从唇角溢了出来。
兰不远见他不动，腾出一只手，三下五除二扒开他的衣裳和绷带，望着那个恐怖的伤口，兰不远愣住了。
无道的声音凉凉地飘出来：“……你知道怎么用？”
兰不远：“……不知道。”
“取菇心的汁。”
“哦！”兰不远试着挤了挤其中一朵小白菇，一滴晶润的透明汁液渗了出来，她急忙将它敷在无道的伤处。挤出那一滴汁液后，手中的小白菇立刻枯萎了。
一连糟蹋了十朵白后，那个可怕的创伤总算是多了些生气，几缕暗色的血沁了出来。无道微微侧头，定定地望着忙碌的兰不远。
算算时间已过了二三十息，兰不远顾不上替无道包扎伤口，转身扑向青玉池，“噗通”一声跳了下去！
黑帝毒漆黑无味，比寻常水略微黏稠少许。
兰不远潜入水面下，放任黑帝毒从周身渗入。她游到池边，双手不停地摸索着池壁。
一息、两息、……十息……
兰不远浮出水面，吸了吸气，又潜了下去。
‘如果水下没有……’兰不远心中呢喃，‘素卿，对不起，我会替你报仇的。’
她没有听到无道那声散在了风中的叹息。
老夫妇显然很懂人心，一路走来，他们并没有多说一句话，虽然体力已经远远比不上年轻人，但还是努力跟紧了兰不远和无道的脚步。此刻见到无道的脸色渐渐好转，二人目露欣慰，站在不远不近地方，关切地望着他，若他需要他们，他们就会及时上前给予帮助。
兰不远在水下不断摸索，她的心情慢慢变得有些焦躁。虽然在把白后全数给了无道时，她就已经想到了这样的结果，但抱着万一的希望，她还是一次又一次潜入池中，无望地探索着池壁。
“穷奇来了。”无道平静的声音穿透水面。
兰不远在心中应道：“请给我最后三息！”
整个青玉池，只余下最后一个角落了。
白后生长得并不密集。兰不远只希望这里能有一朵，让她带回去给凤倾绝看一看，好叫他知道自己有能力把白后从禁域中带出来，不要太早放弃啾啾啾，能再给她多一些时间、多一些资源，甚至亲自出马，随她一探禁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