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不言仙 (挽凝)

“不要让人知道。”
隔着衣裳和手掌，兰不远清晰地听到了这个人的声音。
“好。”她老实地回道。
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弱点。
这一瞬间，两个素不相识的人之间建立了一种奇怪的信任感。
他们两个走了很久，等到兰不远回过神来，天边已挂上了第一颗亮星。
‘不对呀，’兰不远心想，‘耽误了这么久，老龟不急，良辰怎么也不着急呢？’
等到出了蝙蝠峡，兰不远找到了原因。
遥远的东北方向，有极浓的黑烟腾上半空，像一朵蘑菇的形状。
看方向和距离，那里当是千河关。
出什么事了？
兰不远疾走两步，没留意到前方的人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她只顾着向前，险些一鼻子撞了上去。
她急急一退，把对方的衣裳撤了下来，卷了两卷，觉得不大对，又把它捋平整了，走到那人身边，递还给他。
那人却不接，他定定地望着半空中的黑烟，两道不浓不淡的眉毛略微往中间聚拢，眸色有些深沉。他的身上，似乎隐隐散发出某种气势。
“那个，谢谢你的衣裳。”
“不谢。”他信手接过，目光一晃不晃，依旧落在那一团黑烟上。
兰不远想告辞，又觉得好像有种过河拆桥的不道德感。
她迟疑片刻，道：“那里是千河关，你一个人，打算去哪里？”
“千……河……关。”一个字一个字从他的唇间蹦出来，默了一瞬，他淡笑道，“就去千河关。”
兰不远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
独身一人，没水没干粮，深入北漠那荒芜死地？
他心有所感，眼眸微垂，道：“我有银子，可以在临岭休整补给。”
“啊……哦。”怎么看都感觉怪怪的。
兰不远沉吟片刻，道：“不如一起走。我也想去看一看——说不定还会遇到金妃。”
提到“金妃”，兰不远顿时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杀意从这个人身上沁了出来。
“这么记仇啊？她也没把你怎样。”兰不远打趣道。
“有仇报仇。”他微微一笑，杀意如潮水一般退去，他轻轻披上了麻布衣衫，动作轻缓，却好像是在披一件战袍。
兰不远眉头一动。这个人生前莫非是个将军？
他的魂魄没有半点戾气，并不是什么恶鬼，所以不可能是八百年前战死在千河关的鬼魂——除非厉鬼，否则哪里能撑得过八百年之久。
真是个谜一样的人。或者说鬼？
兰不远厚颜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想了想：“王二。”
兰不远暗暗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我问的是你，不是这具身体。”
他终于看着她的眼睛：“知道那个对你没有好处。”
本来是一句十分狂妄的话，但被他平和地说出来，兰不远丝毫也没有感觉到被冒犯，只觉得他在阐述一个事实。虽然这个事实有些匪夷所思——他只是个普通的人，他有什么能耐，让兰不远得到“好处”或者是“坏处”呢？
兰不远也直视着他的眼睛。这个人的眼睛特别亮，隔着重重看不清的谜雾，依旧像星辰一般耀眼。
“好吧，王二。我叫兰不远。”
“兰不远。”他慢慢念了一遍，轻轻点头，“记住了。”
兰不远虽然脸皮极厚，却也实在不好意思再邀他同行。
“那，我先走了。”兰不远放眼一望，此地距离临岭尚有一段距离，两旁林子很密，风呼呼地刮着树顶，若是藏着妖兽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王二却根本不在意：“保重。”
兰不远掠出半里，心中总觉得有些记挂，便又折返回来，远远地吊在王二后头，直到目送他进入了临岭要塞。
‘都怪大师兄，没事把这人拿出来瞎说，转眼便应咒了吧！王二……我怎么可能会喜欢这么一个平平无奇、连名字都这么一言难尽的人呢？不过，这个人身上肯定藏着什么大秘密，倒不能让他轻易死了。’


第489章 上辈子

王二与守卫临岭的士兵交谈了几句，就见士兵手一挥，放行了。
他走到城墙下方，脚步微微一顿，兰不远以为他会回过头来，不料他只顿了一瞬，便大步走进了要塞中。
兰不远呼了口气，也不知道心中究竟是有一点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
她看了看远处的千河关。金妃正是朝着那个方向去的。
‘恐怕是那金妃长老遇到妖兽打了起来，良辰闻讯前去助阵。金妃……这样一个人，怎么会从来也不曾听人说起呢？’
兰不远一边暗暗疑惑，一边掠向千河关。
这样一个元婴大圆满的绝色女修，显然也不是那种闭门清修的脾性，怎么可能从来也没有听到过关于她的半点消息？上次在天道宗参加元华君的灯会，前前后后也听到了天道宗修士们闲聊不少八卦，连宗主穿什么颜色小衣、元华君打个什么味道的嗝儿都聊到了，可是从头到尾，却没有在任何人口中听到过一次金妃的名字。
实在是匪夷所思。
兰不远摇摇头，呼唤御凌霄：“阿牧怎么样了？”
她自动忽略了一堆诸如“见色忘友”“秋天也能发春”之类的废话，听得御凌霄冷淡道：“……差不多被打散了，缚灵索倒是保了她一命。需要我弄醒她来问话么？”
“别，好好养着她！”兰不远想了想，又补充道，“能给她的灵气都给她，大不了回头我再去一趟海国帮你补足。”
“兰不远，你想清楚了？半道劫了人祭，你打算怎么交差？”
兰不远长长叹了口气：“容我想想办法吧。实在不行……不是还有良辰顶在前面么。金妃可是把人交到他手上的，我若是一问三不知，他也没地方说理去。”
御凌霄冷笑不止：“好你个兰不远！果然是狼心狗肺！我不可记得良辰什么时候得罪过你。”
兰不远面无表情：“上辈子。”
说话时，千河关已出现在视野中了。此时天已黑透了，不过修士都能夜视，倒也不是什么问题。
况且今夜月很明。
惊天动地的打斗声在旷原上传得极远。
一团黑色的蘑菇状浓烟升腾在千河关上方，黑影绵延百里，将整个千河关以及四方的荒漠都罩在了阴影之中。
远远望去，只见黑雾缭绕，青金色的剑芒大面大面地拂过，那剑芒仿佛巨大无比的冰片，呼啸着卷着四面八方，所经之处，时不时响起金石相击之声。
有时伴着剑芒破碎的破玉碎冰声，有时伴着皮肉撕裂的“嗤”声。
金妃在与人过招。似乎各有胜负。
兰不远减缓了速度，小心地靠过去。
战团之中，突然飞出一口黑锅！良辰两只手抓住一边锅柄，嗷嗷叫着砸向数百丈之外，只听“轰”一声巨响，铁锅与砂石摩擦出刺耳的“吱吱”声，一串串火星伴着焦糊的味道在地面上又刮蹭出近百丈。
老龟的身影也出现了。他从城墙下方探了探头，复又缩了回去。
‘难道是白无常？’兰不远暗暗想着，扑向背锅的良辰。
“喂，你没事吧？”
良辰整个脑袋插进了砂土里，他双腿乱蹬，两条胳膊飞速地挥舞，三下五除二从沙尘中把自己的脑袋刨了出来。
兰不远背起覆了雷火灵气的右手，一步步靠近他。
“呸呸呸呸呸——兰……陈鱼，快去帮忙，好多鬼物！实力相当于四阶妖兽！金妃可不能出事啊快去帮她！”良辰眉眼间的焦急快要化成水淌下来了。
兰不远心中微动，收起了雷火灵气，把他从地上拽起来：“……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不管我自己就跑了？”
“龟……你的蛊人说不要去碍你好事，不是现在说这些干什么，快去帮忙啊！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总之金妃要是出了事，大家一起完蛋！”良辰急得鼻孔微张，呼呼地喷着砂粒。
兰不远垂下眼皮：“好。”
她掠到了近处，却没有贸然深入那朵巨大的黑色蘑菇云。
“咦？”御凌霄的声音带着几分兴奋，“兰不远，这个我要！”
兰不远嘴角一顿抽：“你也看上这金妃了？魅力不浅哪！”
“什么金妃，这些阴气与我同源，定是原本那器灵利用还牙生化之物！吸收了它！”
兰不远挑眉笑道：“御凌霄，真有你的，每一次一团东西里面裹一个美人儿，你要的总是外面那东西——你这是买椟还珠呢？”
“少废话，快点！”
“慌什么，又不会长脚跑了。”兰不远故意不疾不徐，“这金妃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多消耗她一些实力对我有益无害。”
御凌霄气乐了：“男人长得好便是好人，女人长得好便不是好人？兰不远，你这以貌取人的功夫更上一层楼了！”
“不错，像你御凌霄就不是好人。”
御凌霄一拳锤在了自己脑门上。
兰不远其实也挺郁闷——看看人家器灵，再看看这御凌霄，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只是，她还没想好该怎么样面对原器灵……总不能让器灵去死，灵身归位吧？那又把御凌霄安置到哪里去呢？
兰不远望了望那道深不见底的地缝。
还牙的确是落在了这里，而器灵做了一些事情之后，离开了还牙，这才叫那御器奴趁虚而入，把还牙本体慢慢牵引到了他藏身的秘藏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