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不言仙 (挽凝)

老龟怒其不争：“你可不可以不要如此不务正业？你到底是来找神器的，还是来听八卦的？！”
“磨刀不误砍柴功。”兰不远笑吟吟道，“皇宫那么深，皇帝又用如此手段防民之口，既是如此，为什么我们一到北霄境内，就听到了皇帝把太子妃留下来侍寝的风流闲话？”
老龟愣了一会：“……不记得什么时候就知道了。”
“简直是口口相传，消息铺天盖地。反常必有妖。”
老龟：“你就是最妖的那个妖。”
一人一龟耐心地等待天黑。
夕阳降下时，北霄皇帝御天痕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外头照进这间寝殿的微光。
在满室烛光的照耀下，清清楚楚地看见赵惟儿恐惧地缩了下身子。
‘难道她是被强迫的？救她不救？’兰不远暗暗地想，‘若是要救，那必定得把人带回去。一旦带回去，这孤儿寡母，师兄一定不会放任不理，这一理，便等同于找个龟壳一钻，甘愿做接手的大王八了。’
寝殿中的宫人们似乎早已习惯了，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没有发出半丝响动，殿门已合得严严实实。
“不要怕，”御天痕摆了摆手，“朕今日精力不济，就不勉强你了。”
“谢、谢谢父皇！”赵惟儿喜极而泣。
兰不远和老龟双双震惊了——猜到是一回事，亲眼见证又是另一回事。
“孩子今日如何？有没有闹你？”
“今天挺乖的……”赵惟儿声音有些哽咽，“父皇，若是再那般折腾，我怕、我怕他都没机会到这个世上来看一看了啊……父皇！”
御天痕沉下了脸：“此事休得再提！”
“……是。”赵惟儿认命地叹了口气。
御天痕也叹了叹：“这是凌霄留在这世上最后的念想了，你心疼，我又何尝不心疼？可是，时间不等人！你也知道，那个沙漏……”
赵惟儿惊恐地瑟缩了下：“父皇，臣妾知道，臣妾知道。臣妾不敢坏了父皇的大事。”
“知道就好，你好生歇着吧——高畅已带了凉粉回来，朕这便让他给你送来。”
赵惟儿苦笑了下：“……是。”
“听说有个宫女惹你不快，你身怀有孕不宜沾血，朕替你处置了。”御天痕一边说，一边大步走向门外。
“谢父皇，臣妾恭送父皇。”赵惟儿挺着大肚子艰难地冲着殿外行礼。
兰不远冲着老龟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老龟探头探脑：“果然有妖。你是怎么猜到的？”
“那次在蜃境之中历险，我得知了御凌霄一个秘密——从凌霄殿，可以看到蜃境中的情形。你难道不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脑袋一根筋的老龟琢磨半天：“不觉得，不知道，没有。”
兰不远叹：“祭坛。不弃弄出来的天宫倒影里，祭坛上，可以看到真正的天宫。你难道不觉得这二者之间可能有什么关联吗？”
老龟一脸无语：“这要多么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才能把这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之间整出关联来？”
“所以我也不确定啊。这不，亲自过来走一趟，确定了不是？”
“那怎么办？”老龟皱着眉头望了望下方的赵惟儿，“一般来说，我们不吃怀着幼崽的猎物……”
“谁让你吃她了！”兰不远把老龟的脑袋敲得“咚”的一响，“满脑子都是吃，怎么成大事？”
老龟大翻白眼：“食、色，性也。压抑本性，那就是不顺应自然之道，不顺应自然之道，那就是倒行逆施！”
它摇头晃脑。
兰不远：“……”什么时候开始一只龟也讲大道理了。
老龟还要说：“你们人类，一天天的就在做逆天而行的事情，还道貌岸然的满嘴仁义道德。你不信我就给你举个例子——比如我们妖兽，妖，和兽，肚子不饿的时候，就算猎物敞着肚皮，四脚朝天躺在面前，也不会去动它。你说这是为什么？很简单，因为我们都遵循着自然之道。捕猎杀戮，那是为了填饱肚子，为了生存下去，而不是为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欲望。从前我没有细想，只觉得不饿，那就不吃——不饿还吃，那岂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到了后来，我慢慢琢磨出一个道理——若是今天我不饿，偏要勉强地吃，明天肚子饿的时候，很可能就没得吃了，因为它或许就是这一块地皮上最后一只猎物。”
兰不远初时不以为然，觉得一只龟哪能说出什么道理来，听着听着，凝了神，歪着头看着对方，竟是听得入神了。
老龟也讲得欢快：“若是换了你们人的想法——送上门的猎物，怎么能不吃？那就吃呗，结果今天把自己撑坏了，到了明天，没得吃喽！用你们的话来说，这个叫做竭泽而渔。嘿，最奇怪的就是，你们人，明明什么道理都早就琢磨出来了，偏生就是说一套，做一套。后来我又琢磨了一阵子，又叫我给琢磨出些东西来。”
“说，你说说。”兰不远饶有兴致。
“你们人总会这么想——‘我要是不吃，那就被别人吃了，怎么办？’。再比如，做那些良心不安又能赚到钱的事情时，总会想——‘反正就算我不做，那也会有别人做。’结果怎么样，各行各业，都有人在赚黑心钱。到了最后，老老实实过活的人，日子越来越难。钻空子、昧良心的人，日子越过越滋润。这就是你们人啊！但这，正是真正的竭泽而渔，竭的，便是‘诚信’这二字。”
“再说那只猎物，”老龟眯起眼睛，“在人类的眼中，你不吃，那就是便宜了别人。与其便宜别人，还不如自己受点罪，勉为其难地吃下，不过是肚子撑得难受罢了，比起便宜他人，受这点罪又算什么呢？至于明天能不能找到猎物——今儿吃撑了，明天就算饿肚子，也不算亏。”
兰不远无言以对。


第383章 想当年

老龟得意洋洋：“因为绝大多数人呀，都会把能捞的猎物通通捞到手，结果就是，到了第二日，所有的人一起饿肚子！这就导致每一个人都更加疯狂地掠夺眼前可见的资源，然后情况变得更糟糕，每个人都在恐惧，每个人都在掠夺，每个人都被贫困包围。你有没有想过，每一年被妖兽吃掉的人，和死于贫困的人相比起来，那真是九牛一毛也算不上！所以呀，那些大道理，你自个儿先琢磨清楚了，再来教训龟爷我。”
兰不远投降：“在我想清楚之前，不再干涉你的饮食习惯了——不过，赵惟儿和御天痕都吃不得，说不定需要一些很特殊的手段，才能找到神器所在。比如他们二人必须配合行动，少了哪一个都不行……”
“知道知道。”
“那我们现在面临一个难题——若是不给御天痕下药，金丹后期的他肯定会发现这里有外人的气息；若是给他下药，他就没精力带着赵惟儿去‘那个地方’，你说怎么办？”
“这还不简单？！拿下他，逼他带我们去。”老龟一脸看白痴的神情。
兰不远挠了挠头：“抱歉，忘记了最简单粗暴的法子。请——”
老龟：“如今我还未完全融合玄武之力，一出手就要人命。这种事还是你自己来吧。”
兰不远叹了口气。
沉吟半晌，她重重一拍脑门：“傻了吧我！天道宗办事，一个皇帝敢还抗命不成？”
话虽这样说，兰不远却没有即刻现身的意思。
一人一龟继续猫在赵惟儿头顶上。
“雁容！雁容！”半夜，赵惟儿突然惊醒。
“公主，您怎么了？”贴身大宫女急急走到床榻前，握住了她的手。
赵惟儿叹了口气：“御凌霄死了，你更是肆无忌惮。罢了，公主便公主吧，我倒更甘愿回到当初未嫁的时候……”
说着说着，她抹起了眼泪来。
“公主，您是不是又梦见那位了？”雁容低低地说道。
赵惟儿惊恐地环视一圈。
雁容道：“公主安心，今夜皇上和高督主都不在凌霄殿。没有人能听到咱们说话。”
“当真？”赵惟儿如同溺水者握住了一根稻草。
雁容悄悄地叹息一声，抬起眼睛来，坚定地望着她：“当真！自从发现公主怀有身孕，皇上这还是第一次离开凌霄殿呢。从前太子离宫时，您总要和婢子说一说心里话，好稍微纾解心中的气闷，这几个月，唉……”
赵惟儿急急抓住她的手：“雁容，这些话，千万不可对其他人说，父皇的秘密若是叫人知道了，你会没命的！”
“婢子明白。婢子只是心疼公主。”
“呵呵呵，”赵惟儿苦笑道，“这一回，他又假借我要吃凉粉的名义，让高畅到大庆去把棋圣拿了过来——大冷天的，但凡是个大庆人，便会知道根本无人做凉粉！也只有北霄这些蠢材会信！会骂我是个祸国妖妃！”
“公主受委屈了！”雁容抹起了眼泪来，“自打发现您怀了太子的孩子，皇上他……公主，您虽然不说，婢子也能猜到几分——每次皇上留在这里过夜，您总是被折腾得不成样子。若要说他对您不轨，婢子还真不相信！思来想去，便是利用这个遗腹子在做什么秘密的事情了……”
“别说！别说！”赵惟儿惊恐地制止了她，“千万不要再说了！你可知道，这宫里每一个人，都可能是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