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不言仙 (挽凝)

一个背着幼儿的白胖妇人面前放了一只土罐，她将盛祭品的盘子放在土罐后，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念道：“无垠娘娘，请赐我儿奶喝。”
拜完之后，她随意地拎起土罐摇了摇。
旁边一个更胖的汉子嗤笑道：“还拜无垠娘娘？就你最虔诚！”
白胖妇人呲着牙笑了笑：“走过场，走过场！谁不知道最近青鹏真君最灵验哪！我这便要求他了，你走开，别影响我，一会不灵验了我可要找你的！”
胖汉大笑：“找我我也挤不出奶给你儿喝！你要喝，我倒还能想想办法给你挤点。”
白胖妇人啐他一口，抬脚踢他：“什么场合你也敢口无遮拦。”
兰不远蹲在树上，看得有趣。
求神拜佛灵验不灵验这说法倒是向来都有。
哪座寺庙的菩萨被人认为灵验，哪座寺庙香火就会特别旺。便是拜了不灵验的人，也只会认为自己心不够诚。
求官求爵求子求财，各大神佛各司其职。
可这求奶，又是唱的哪一出？
白胖妇人趴在地上，砰砰砰叩了三个响头，又艰难地爬起来，双手合什拜了九拜，念道：“青鹏真君，请赐我儿奶喝。”
兰不远憋住笑，环视一圈。
见这些人个个都长得白白胖胖，撅着屁股，朝着各个方向虔诚叩拜，心都不大，求肉求水，求椅子求碗。唯一一个似乎很正常，在求财。
但他下一句，差点让兰不远从树上掉下去。
他认认真真的合着掌，念道：“要劈好的柴，青鹏真君功德无量！”
兰不远揉了揉眉心，心中觉得荒诞不已。
这破妄还真境，究竟几个意思？
还是说，自己心灵深处装的就是这种莫名其妙的玩意儿？！
兰不远看着这一群个个白嫩嫩圆滚滚的家伙，眼角直抽抽。
她正想走，突然瞳孔一缩，紧紧地盯着那个求柴的胖子。
那胖子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堆柴，劈好的柴，码得整整齐齐，还用麻绳捆了。
看到了“神迹”的胖子一脸理所当然，拖着他的柴往一间木屋走去。
兰不远的目光呆滞地扫过整片空地。
那个求奶的白胖妇人面前土罐里已装满了纯白的**，求肉的得到了大块整齐的生肉，求椅子的得了椅子，求碗的得了碗。人群乱哄哄地散了，扭着浑圆的身体，一个一个滚回了自己的住所。
兰不远目瞪口呆，半晌回不过神来。
直到想起此地乃是自己的破妄还真境，这才点了点头，无奈地御骨离开了这条红色河流淌过的山坳。
她一路往东。
途中又遇到了许多这样的部落族群。
每一个人都白白胖胖，眼睛里都没有什么灵气。看着就仿佛是养在栏中，长年累月被催肥的家畜，只是主人似乎不吃他们。
反倒是山野之间的动植物都甚是灵动。
兰不远一路行去，发现植物们对她其实并没有恶意，它们只是邀她享用它们结出的果实。这里也有弱肉强食，只是看起来似乎都很守礼。掠食者走到猎物附近，就会有猎物主动离开群落，躺到掠食者面前引颈待戮。
更奇妙的是，这些自投罗网的猎物，似乎在躺下的那一瞬间就死去了。
就像是说：“喏，皮囊给你，拿去用吧。”
一些物种似乎不受礼法束缚，兰不远目睹了一起蛇吃鼠的事故。昆虫之间，似乎也没有先礼后兵的习俗，但也并不绝对。
就她草率的观察总结，似乎眼神灵动的物种之间，便会守着“礼”。
不是说，破妄还真境是要直面心底最深刻的恐惧吗？
她恐惧的是什么？自然生命大和（一）谐？
兰不远纳闷地走过许多地方，五六日之后，终于叫她遇到了一位修行人。
这个人坐在一块空地上，正在呼吸吐纳。
兰不远不知他是什么修为，没敢贸然接近。
“朋友，既然来到这里，还请过来一叙。”他站起身来，望着兰不远的方向。
兰不远心中微惊。这个距离，她都几乎感知不到有人，要不是骨刺轻轻颤动提醒了她，她根本没发现远处空地上有个人在打坐。
这个人修为比她高。
兰不远转念一想，这个地方风气好，应该不会有杀人夺宝这种事情发生。
这般想着，把骨刺插在后腰，正正经经地走了出去。
到了近前一看，是个圆脸蛋，笑眉笑眼的青年男子，年纪大约二十出头。
他弯着一双笑眼，上上下下打量兰不远一番，摇头笑着拱手道：“失礼失礼，数百年没有见过同道中人，一时情难自抑，失礼了！”
兰不远也好几天没见过长宽不相等的人类了。她笑着回了礼，却没有说话——虽然听得懂，但她根本不会用他们的语言，一些音节似乎舌头要打好几个结才能发得出来。
见兰不远笑而不语，青年男子有些奇怪：“难道道友是因为天生残疾无法向仙人求助，这才走上修行道路的？亲人没有替你求仙治病么？”
兰不远还未想好该摇头还是点头，就见青年打了自己一嘴巴：“该打！道友莫往心里去，我不是有意揭你伤疤的，无论是没有亲人还是被抛弃总归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事情……”
兰不远心想：‘这货怕是修行修傻了？’
突然，远远地传来低沉的砰砰声，似乎什么重物重重踏着地面，向着这个方向奔来。


第273章 神仙赐

兰不远和青年齐齐面色大变。
青年“嘘”一声，压低了声音急急对兰不远说：“对不住对不住，还请道友稍微回避一会，要让她看到我和女子独处，以后就没得太平日子了！”
兰不远了然点头，掠到了树影中。
她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于是并没有走远，猫在树杈里，跷起二郎腿往下看。
一座白亮的肉山滚了过来。
“乌老三！”肉山怒气腾腾，“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到底要不要改邪归正，跟我回家！”
青年苦着脸，瞟了瞟兰不远藏身处，弱弱地对那座肉山说：“阿花，你也知道，回去我要被念叨得烦，还不如住在外头清静。”
肉山嚎啕大哭：“你图个什么！图个什么啊！为什么一定要走邪路！好好的日子你不过，非要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仙人也不庇护你了，你以后可怎么办啊……呜呜呜呜……”
青年手足无措：“阿花你别哭别哭，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哪里人不人鬼不鬼了？你看我现在……”
肉山一巴掌呼在了他的脸上：“放你娘的屁！你哪里好了！变成比柴还细，一看就知道活不长了……呜呜，与其等你死了我再改嫁，我还不如回去就答应了白家哥哥！你不知道，白家哥哥已经得到弗离真仙的特别庇佑，昨儿都求来了天庭的熟肉和琼浆玉露！要是我改嫁给他，以后连生火也不用了！”
青年不禁皱起了眉：“我早已经辟谷了，难道不比你们求来些残羹冷炙要强些？阿花啊，跟着我修行吧！咱们不必求人，要什么，自己……”
“闭嘴！”肉山惊恐得蹬蹬蹬倒退了三步，“你，你胆敢口吐大不敬之言！这、这次就算了！我再听你说这些妖言妖语，我我我，我会大义灭亲！”
她往回走了两步，又瞪着眼睛回过头来：“算了！乌老三！我们两个就这么算了！从今往后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我们老死不相往来了！没想到，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可怕！我原以为你就是喜欢修行，就像我喜欢养点花花草草一样，没想到、没想到你居然心都邪了！你好可怕啊乌老三！”
“阿花！”青年绝望地喊了声。
肉山重重喘了几口气：“原来这就是你真实的想法，原来这才是你真实的想法。乌老三，你当初骗得我好惨啊。”
青年嚅嗫：“我，我……”
肉山冷笑道：“重返先天之体前，是谁吃着仙人赐的饭食？你要背弃仙人偷偷修行，是谁偷偷给你东西吃？现在好了，翅膀硬了想飞了？乌老三，我就看着，你怎么折了翅膀，从天上掉下来！”
“不会折的。阿花，我如今已拥有了千载寿元，不出百年我就会再度晋阶，阿花，仙人也是人一步一步修行而成的啊！”
“胡说八道！仙人寿与天齐，是你能比的？仙人能赐我长生，你有什么本事？你连仙人半根脚趾头也比不上！”
“阿花。”青年沉下脸，“被当作畜生圈养，真的就是你想要的吗？”
肉山似乎两眼黑了下。她扶着额，过了一会才呼出一口气：“乌老三，你太可怕了。原来你的心已经被邪魔污染了，你对仙人已经没有敬畏了吗？”
青年也怒了：“生而为人，两肢直立，却要每天跪地乞食！阿花，我厌恶那样的日子，厌恶那样的自己！事到如今，我不妨告诉你实情，当初我根本没有吃过一次你给我的食物！”
他抬起手来，身边藤蔓温柔地卷过一串金黄色的小果实。
“阿花你看，天地，自然，都会哺育我们这些生灵。我在这里，听鸟儿歌唱，看白鹿跳舞，吃果子，饮露水，就算想要进些肉食，也会有寿元已尽的动物把身体送给我。这样自由自在的日子，难道你就真的不向往吗？你摸着自己的心，问一问，是不是真的喜欢每天像一具尸体一样躺着，饿了渴了，爬起来跪在地上求人赐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