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如此,他依然不曾松口。
“爹!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几十代人了!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也该平息了吧?难道我们弥家要永生永世受困于一个诅咒,像恶鬼一样扼杀自己的孩子?爹,山中野兽都不会杀害自己的幼子啊!”
男人声音嘶哑,一只眼睛肿得像黑色的核桃,嘴角也红了一团。
尽管面色苍白,看起来还是精神抖擞。全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气势,他伤重如此,还能给深怀有孕的妻子投去安心的眼神。
“继续!给我继续!让他好好清醒清醒!是不是要气死老子!”当初为了弥家,自己甚至亲手了结了长女和二女儿的性命。
如今,这小子竟然要生女儿?!
“教育”持续到男人彻底昏过去,可惜,依旧没有听到他有服软的意思。
老爷子只好撂下一句话:“你不动手,我来!要是那孩子生下来是女儿,我绝不会让她有机会活下去!”
“啪!”梅枝被老爷子抓在手里的地方终于彻底断掉,飞向空中。
他望着梅枝在空中晃来晃去的枝条,叹了一大口气,抓了一把梅花的手覆在眼睛上:“我怎么也没想到,你真的是个女孩。你娘亲还会那么迅速果决。”
“以为她说的自己懂,是不想让我动手。可她动手了结的,却是她自己的性命。只为了让你有多活五年的时间。这五年,你那个凶得妖怪见了他的脸都怕的爹去了许多地方。”
弥芥的手顿在一朵四仰八叉的梅花上方,落不下去,抬不起来。
她的娘亲还是为了让她多活五年而选择死亡,而父亲消失的这五年,弥芥在此刻陡然明白是为什么了!
“爷爷,他……我爹,出去这五年,是不是为了寻找天命梭?”弥芥听见一个不太像是自己的声音的声音问。
但她知道那就是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意的、不敢相信的声音。
“是。”又是一声绵长的叹气,还有苦笑。他拿开手,被揉伤的花朵掉在地上,“他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就是不想屈服于邪咒。”
老爷子摸出衣袖里的帕子,在脸上摁了摁。
“他为了你,为了你铁骨铮铮死去的娘亲,做出了和所有弥家的人都不一样的决定。他是弥家有史以来驱魔术学得最差的,但他的勇气,让我自愧不如。丫头,你爹对你的爱,刻在骨子里。”
说着,老爷子终于转过头来:“你也别想着酿什么春梅酒了,去看看他吧。”
“这或许,是你们父女两的最后一面。”老爷子将手做了个半握的动作,放到嘴边,再往上一仰脖子,“他每年给你的药,你是不是都喝下了?”
“那是他自己的另一个决定,包括弥陌出去寻天命梭,都是。那药,是他的心头血所引,辅以世间稀有的三十六种极寒药草所成,都是为了压制你身上的邪咒。”
弥芥的脑子里轰隆一声,仿佛惊雷炸开!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起身,然后拔脚飞奔离开爷爷的梅园的。脑子里只有爷爷缓如清泉的话。
“丫头,驱魔师的心头血,就是全部的灵力所在。是养命之所。给了你,那就是用命来压制邪咒!”
“丫头,你爹修为低。能每年给你一碗心头血为引熬出来的药,坚持了这么些年实属不易。”
“丫头,你哥哥若是找到了天命梭,那你爹就可以多活些时间。可现在,他已经到了大限了。”
大限……弥芥加快脚步,路上撞翻了两个丫鬟和一个小厮,自己还狠狠摔了一跤。
但她毫不在乎,像个连疼痛都感觉不到的傻子。爬起来就着跑。心里很难过,可她的眼睛却干涩难受。
一滴眼泪都没有。
“丫头,你的爹娘用自己的性命来反抗邪咒。不但打破了流淌着弥家血脉的女孩不死必成祸的邪咒,还给了所有的胆小鬼一个狠狠的耳光……”
“丫头,他曾要我别把这些告诉你。怕你知道以后这辈子会活得沉重。可我这个老爷子倒是认为,这条命没点重量又有什么意思?”
“他表面上对你凶,其实是不想在自己死后你会责怪自己的出生害死了自己的爹娘。他的爱不浮于表,但深入骨髓。我这个老头子相信,你是能承下这些的姑娘。”
因为,你有一双那么坚强的父母和一个小小年纪就聪慧懂事的哥哥啊!
突如其来的真相撕扯着弥芥的心脏,当她跑到父亲的房门口时,正端着药碗准备进去的婢女被吓得差点掉了药碗。
“小姐,你的额头是怎么了?”婢女惊愕的瞧着她,想伸手过来又不敢。
弥芥皱皱眉,额头?对了,方才摔在地上,撞了个包吧。她自己碰了一下,像被烫伤一样疼!
破皮了。
见弥芥“嘶”的一声,婢女赶紧问她要不要紧,去上点药包扎一下。弥芥连连摇手,她随意抓过头发盖住,又让婢女给自己把血珠擦一下,准备自己端药进去。
不过她被婢女“赶”走了。
“小姐,你不能这样子去见老爷,会吓着他的。”婢女将药碗放在门口的回廊柱上,喊了经过的一个小丫鬟连推带拉把弥芥弄去上药。
等她干干净净回到他的房间,他已经睡着了。
弥芥挥退了所有婢女,一个人蹲在他的床前。望着这张还是胡子拉碴的脸,她瞬间红了眼眶。
这么多年来一直误会了你,对不起,爹。
第165章 天命梭·父女
这一觉,男人睡得很沉。弥芥也不愿意打扰他,乖乖蹲坐在床边借着烛光看男人的脸。
睡着的他少了“逆气”。
特别是在烛光的笼罩下,连长得飞扬跋扈的胡子都柔和起来。她在心里一点点“剃”掉他脸上的胡子,发现自己的爹其实是个慈眉善目的人。
只是眉宇间的倔强之气和故作凶恶久了,成了习惯。
加上他曾逼着她吃雪,还直接把她拎到全是浮冰的池塘里去。弥芥对他除了恐惧,没有其他。
但白天的时候爷爷也说了,每回这个男人逼着她遭完罪后。
他都会提着壶酒远远望着她住的那个又旧又破的小院子,然后喝着闷酒醉的不省人事。
奇迹的是,他第二天还能照常起来,继续逼着她吃雪。
时间长了,连看着她吃雪的时候他都需要喝酒。没有酒在胃里的灼烧,他真怕自己会忍不住把撕心裂肺的感觉喊出来!
他和自己的父亲说这些,并不是后悔生了她这个女儿。而是给自己寻找继续走下去的力量。
他把自己全部的爱给了儿子,但也常常暗示他,妹妹一出生就没了娘。他对这个女儿又不好,只有你这个哥哥能对她好了。
弥陌生来聪明,自然之道他是希望自己把这份爱分一些给妹妹的。
其实就算父亲没有暗示,他一样会那么做。妹妹身上背负着邪火咒,不在每个冬天把体质变寒,就会变成怪物。
她是无辜的,却不得不承受这些。那么小的一个小姑娘,如何不让人怜惜?
知道真相的弥陌努力磨练自己,早早就出了家门,开始寻找天命梭的线索。这些年过去,连他都没了音信。
而男人也做了最后的,也是最坏的决定。
等不到弥陌的天命梭,他就会用自己全部的生命来封住弥芥身上的邪咒。这是那火妖下咒时希望看到的结果,不过,她也笃定“生而为人,必定惜命。”
更是断定弥家的人不敢如此做,他们只能一边做着残杀子孙的恶行,一边求得苟且偷生。
火妖要的,就是弥家变成后者,永远变成后者,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然而,她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个姓弥的男人和他的结发妻子不顾一切打破了弥家的女孩子不亡必毁的邪咒。
弥芥趴在床沿上,目光始终看着自己的父亲。
她就这样趴着,何时睡着的都不知道。凌晨之时,男人醒来了。他看到床边的女娃娃,先是一阵错愕。
随后又苦笑着摇摇头,低喃道:“怎么可能是小芥,她不会来的。”
是自己做梦了吧?不过,能在这最后的弥留之际,梦到她和她娘、还有弥陌,也算是上天对他格外的垂怜了。
像他这样对待孩子的父亲,是没资格见孩子的。
早知道让她那么痛苦,还不如不……呵!我竟然也会有这样该死的想法吗?他慢慢将手从被子里抽出来。
不后悔,做过了,就不会后悔!
他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小心翼翼将手放在弥芥的头上。这还是他头一回遇见女儿主动接近自己。
心里既忐忑,又高兴。
但一想到这只是自己的梦境,他就又放松下来。这小妮子像只睡着了的小猫,柔软又惹人喜欢。
男人的嘴角勾起笑容,像个吃到了一块让自己极为满足的糖。
“爹?”手底下的小东西动了动,打开眼帘惊讶的看着他。男人忍不住在她的头上拍了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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