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极端之力轰然相冲,寂流身形向后疾退数步,衣襟飘红;魇汐却只是微一退后,身躯轻震。
城遥左掌虚托寂流后心,灵力流转而入,右手已然持剑。寂流忍住肺腑伤痛,拭去血渍,正要与他同战魇汐,却闻城遥一声低语,“带他们走。”未及他反应过来,城遥便已提剑抢攻向魇汐,剑剑相和乐律之声,有如音墙迷困,一时竟迫得魇汐难以分神。
这家伙,难道是想自己一个人死在这里?寂流目眦欲裂,云逍已然重伤,以他与城遥之力,万难再支撑多久。此时不走,难道是要四个人一起在此丧命?理智已然告诉他答案,双腿却仍然无法迈出一步。虽似犹豫,但不过电光石火一隙,寂流已然做下决断,狠狠泯去目中泪光,伸手将云逍扶上肩头。忽觉肩上一轻,却是云逍将他推开,勉提极限之力,执剑袭向魇汐。
他们的打算,他又怎会不知?但他就是没有他们的冷静果决,要他看着宫城遥一个人去死,他做不到!
危急之际,城遥目光射向云逍,眸中有惊有怒,亦有无奈。
清欢亦明城遥之意,心间痛极浑然不复思虑,欲要提剑卷入战局。蚍蜉之力纵难撼动大树,亦是多添一分心力!他们庇护她已经够多,纵使同死,她亦不愿再躲在他们身后,做一个没用鬼!
“铮”的一声,长剑轻击于她剑上,却是寂流将她拦住。
“快走。”少年目透焦急,见她依旧没有动作,寂流又道,“你快走,我去帮他们。”
亲疏有别的道理尽在此刻展露无遗,面对馝若,他们俱能做出冷静判断。然而此刻,什么冷静、理智、两相权衡的,通通见鬼去吧。
真正重要的东西,是永远无法拿来比较的。
比如此刻,清欢的目中是前所未有的倔强,“我不。”
她又怎么可能一个人逃?任由他们三人承受所有艰险?明知如此一别,便再难活着相见?
此时城遥与云逍又各自再受魇汐一掌,身形自半空飘坠,清欢与寂流再无时间纠结谁走谁留的问题,二人分往一人掠出。寂流接住城遥,二人于地踉跄数步,稳住身形,疾提元功稳定伤势;清欢接住云逍,云逍的身形却比她高大太多,两人一起摔在地上,云逍的白衫几乎已成一件红衣,清欢却只能抱着他流泪。
魇汐的伤势亦是不轻,却比他们三人好上太多。步步紧逼向寂流与城遥,掌中再提劲力。寂流冷然提剑,眸光骤凝。
一声惨嘶,却是由魇汐口中发出。
长剑削入她颈中三分。
执剑的,是清欢的手。
清欢一击得手,连忙向旁躲开。双方实力悬殊,她便只能打此游击战役。
然而魇汐已死之身,命门自然不在颈项,但此一隙重创,亦已足够少年殊死一搏!
城遥咬破舌尖,余劲再提,一记百步穿杨,飞袭向魇汐眉心!
百步穿杨。
那样简洁、明快、凌厉、迅疾的招式,以身为剑,以意化形,整个人便似一支离弦长箭。清欢曾看云逍使过,寂流使过,她自己施展,却总不成样子。
此时,是她第一次,看见城遥使用。
白衣翩然,仿佛这世间最惊艳的色彩。一向温润的少年,此时身上却发出了最为夺目的万丈华光。那样坚定决绝,此去无还的一剑,她看着他,仿佛整颗心,都在瞬间被掏空。
明明是他在进击,可为何她却觉得,他是想要与魇汐同归于尽?
生死交关一瞬,他想到的,亦是牺牲他自己。
在她崩溃而出的泪水中,她看见少年的剑锋终究是没能如愿刺出,魇汐的手掌重重轰击在他的心口,然后他的身躯,数不清是今日第几回的向后飘坠。
一次次的受创,压下,受创,压下,没有哪一次,他的身影比此时更无力,好似真的断绝了全部的生机。
清欢从未觉得如此冷过。
第一百四十八章 千载成沙
封神台上,大部分人虽见暂无热闹可看,却仍不愿离去,仿佛不获得第一手的资讯,茶余饭后就不能挺直腰杆,不能证明自己亲眼目睹了这场了不得的神天剑授似的。
先是风烟谱降世,再是封妖塔异变,而今水镜莫名碎裂,塔中的九名少年下落不明,最让人觉得惊诧不安的,还是水镜开裂前,那阵诡异莫名的幽怨歌声,而今当真多事之秋。
公仪修死死掐住自己的手心,指骨隐隐泛出青白。一染尘有些担忧地望向男子紧绷的侧颜,却也知道未见那几人平安无事,再多的开解话语亦是多余。
宁颢的心头亦是一样的焦虑难安。她甚至后悔,早知道昨天就不推脱得那么快,也跟着他们四个一起入塔去了。虽然她去也是于事无补,但至少,她不用像现在这样,不知塔内发生何事,只能在外面干着急啊。
在这样的惶恐担忧之时,过去十年的种种酸甜苦乐,欢笑眼泪,一幕接着一幕,连续不断地划过眼前。与之相比,前段时间,她私心里的争风吃醋,儿女情长,又是多么可笑。而今她唯一的心愿,便是看到他们四个,平安地从塔里出来。
一定,要平安。
封妖塔内部,第七轮转底层。
抱住少年身躯的,是一双修长有力的男子之手。
清欢眼泪瞬如珍珠滚落,望着眼前满头银发的男子,望着男子怀中奄奄一息的少年。甚至无暇因为绝处逢生而喜悦,她的心中便已被心痛和担忧所占满。
千堂眸中亦有惊怒,左掌相抵城遥后心,雄浑灵力汹涌而入。待探得少年伤势竟然沉重如斯,心头亦觉震颤。这样的重伤,他竟然还支撑到了如此地步……
待看城遥情势稍定,千堂飞速运力护住另外两名少年心脉。
清欢扶住城遥,让他偎靠自己怀中。她拼了命的眨眼,想要看清他的面容。可她越眨眼,眼前就越模糊,泪水止也止不住地掉在少年面上。她顾不上擦自己的眼泪,连忙便去擦拭少年的面颊,可越擦就越觉得手背有若淋雨一般。
城遥的手,缓慢而轻柔地按在她的手上。她一直以为,那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一双手。手指修长,指甲莹润,指骨有力却不突兀。无论肤色、大小还是指甲与指长的比例,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完美无缺。然而现在,这双手却沾满了血迹,想要为她拭泪都已无力。
城遥勉力抬起头来,柔声道:“欢儿,不哭。”
他的嗓音带着哑意,清欢再次洒下一串眼泪,更温柔地拥住了他。
随着千堂的出现,半空中姿态狰狞的红衣女子,却若石化一般,定立空中未有半点动作。
隔了三千年的时光,再次见到这张魂牵梦萦的面容,该要如何分辨今夕昨夕,何为痴缠,何为虚妄。斯人如斯,她亦如斯,不变的是敌对,是怨恨,是怒;变了的是他的华发,她的身躯。
这一头青丝,可是为她沾染华霜?
这张脸,这个人,她爱极,亦恨极。
身着红衣的女子,看着眼前男子怒意勃发的面容,轻轻笑了起来。
“你变了。”她说,“三千年前杀我的时候,你可还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呢。”
千堂指骨抽紧,冷声道:“因为你比三千年前,更该死。”
“更该死么?”女子的笑声变得更加放肆,“那你为什么孤身一人来此?难道,不是顾虑他人会伤害于我?”
“呵。”千堂的嘴角牵扯起一个冷然的笑容。
众弟子只知从未见过千堂仙尊的笑面,却不知他此时此刻的笑,远比不笑时更让人后背心凉透。
魇汐望着他,面上笑容却也跟着放大。
千堂看着半空中的红衣女子,语速缓慢掷地有声,“我亦顾惜自身名誉,不愿三千年前污迹被人知晓。”
因为他的误信,累得数百同道惨死妖类之手。这是他这一生,都无法偿清的罪业。
魇汐眸色稍黯,但只不过一瞬,她眼里便焕发出火一般的光亮,面上笑意更为肆无忌惮,笑声也更连绵不绝。
“三千年前,是为立场不同。”千堂打断她,“那么如今,又是为何?”
“如今……”温柔的语声伴随笑靥,说出的,却是最残酷的话语,“我只是想要你痛苦啊……”
“想要我痛苦?”千堂冷然一笑,毫无半点征兆的,狠狠一剑刺入自己肩头。
清欢尚且怀抱城遥身躯,但见半空之中陡然飚红,二人身躯同是一震。云逍双目紧阖,靠在寂流肩头,寂流却也清清楚楚见到眼前震撼一幕,两眼圆睁。
仿若迈上无形的阶梯,千堂双脚踏在空中,一步一步,走向魇汐。他的眼,直视着她的眼,肩头鲜血淋漓洒落。
魇汐也因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而微怔,面上笑意,终是收起。
未及旁人反应,便见千堂长剑陡然抽离,带起一串飞扬的血花,随即,却是再次狠狠刺入另面肩膀,连带他自己的身躯亦是轻颤了一下,然后快速站稳了身子。
魇汐看着他,眸寒似铁,身后黑发却舞动得更加狂乱,蜷曲扭转有若海藻,好似拥有生命一般。
“你要我痛苦,我受着!这条命,你若想要,那也拿去!”千堂在她身前两丈处站定,一字一句就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声音亦因愤怒而逐渐高亢,“但你不该伤及无辜性命!还有一个女孩子,跟他们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子,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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