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长的眉毛下头,是一双上挑的细眼。她的黑眼珠似乎要比常人小上一些,抬头望向这边的时候,那双眼白过于明亮的眼睛如同泛着冷光。
“欢迎光临。”
她懒懒地说着,目光在桃夭父女身上逡巡。
那眼神不像是一般的商人打量客人,反倒是像猎人打量猎物。这样略显妖邪的感觉,让我这个上了年纪的神仙很不舒服。
桃夭的爹爹似乎也觉得不舒服,皱着眉瞧了那人一眼,脚步挪了一下要走。
“爹爹,那个面具笑了。”
盛夏的阳光里,桃夭天真无邪的一嗓子如同将笼罩着热气的帐幔猛地撕开,清冷的空气从豁口源源不断地涌进来,激得人后背一凉。
女人眯起了眼睛,尖尖的鼻子和下巴和旁边的狐狸面具如出一辙。
桃夭爹眉头皱得更深,一把拽下了桃夭指着面具的手,有些忌惮地呵斥道:“胡说八道什么,面具怎么会笑,桃夭要是说谎,小心爹打你屁~股!”
望着爹爹的脑袋瓜子,桃夭木楞木楞地眨了眼睛,又忍不住往面具看了过去。
“真的笑了,不信爹爹你看。”
兴许是小女孩的表情过于真挚,桃夭爹终于也跟着瞧了过去,连带着一起转过头的,还有我和殊七。
桃夭视线的尽头,有一张面具静静地躺着。
这张面具,似乎跟我在翡翠城里看到的任何一具都很不相同。
就像佛像的手指的动作和笑容的角度等都有着特殊规定一般,翡翠城的狐狸面具,也有着独特的一套规格。
眼洞必然是有着长长的眼尾,就像是一双在笑着的眼睛。额头的脸颊的部分,都装饰着大红的油彩,头上是莲花心似的一道,脸上则是符咒铭文似的两道。而狐狸嘴巴,都是紧紧地抿住。这样戴起来的时候,就好像一尾沉默寡言的狐狸在幽幽地注视着人一般,很有些故弄玄虚的意思。
而眼前的这具,虽然是一样的白面红彩,色彩却和其他的截然不同。白是白的,却不是粗糙的粉白,还是像是骨瓷一般精致的盈白色,乍一眼看去,甚至像某种灵兽的骨头。
再说上头的油彩,寻常面具的油彩都是红彤彤的,好似将隔壁阿嫂家涂红鸡蛋的油彩直接用上似的,刺眼非常。而这一张,却是低沉的殷红,活像溅在了墙上的血滴。
可说到底,最最不一样的,还是那面具的嘴巴。
似笑非笑。
桃夭之所以会说它在笑,十有*是因为这张让人毛骨悚然的嘴巴。
“爹爹,你看,它又笑了。”
全然不顾自家爹爹厌恶至极的深情,桃夭手舞足蹈地吆喝着。阳光照耀在那白骨一般的面具上,似乎将一旁所有的面具都映得恍恍惚惚。
那个女人仰头望着坐在爹爹肩上的桃夭,眼睛眯成了一条柔软的线,紧抿的嘴唇上扬着,似乎有什么特别值得高兴的事。
“小姑娘既然如此喜欢,何不让爹爹买回去呢”
她的声音不知道是在鼻子还是哪里绕了一圈,发出来的时候,带着一些黏黏的感觉,就好像是头发丝儿搔弄着耳朵。
桃夭爹的眉头几乎皱成一团,一张原本还算素净的脸也变得不太好看。
“爹爹,给我买,我要买,我要买!”
小孩子的银子果然最好赚,这不,人家只不过说了一句相当没有技巧可言的推销行话,就把桃夭成功地煽动了起来。她扭动着短不隆冬的身子,手一个劲挠着自家爹爹显然已经饱受摧残的发髻。
“桃夭乖,爹爹去年不是已经给你买过一个了嘛,就挂在门廊旁边啊,咱们回家去玩那个,好不好”
听了这番话,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这个桃夭爹倒还是不过分溺爱,及时制止了冲动消费,不错不错,值得赞赏。
可我这边赞赏着,那边的桃夭可就不乐意了,只见她像是扯野草一般暴力地拽着他的头发,丝毫不顾虑这样会不会早早地导致人家谢顶,而是越扯越开心,早早暴露出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势头。
“不嘛不嘛,这个好看,我要买,我要买!”
她连哭带嚎,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那女人的笑意更深,眼白同那面具一同闪着寒光。
这世上,原本就没有斗得过孩子的父母,最终,桃夭爹还是没出息地妥协了。
当桃夭拿着那个泛着骨色的诡异面具欢天喜地地离开时,我却站在那个小小的摊位旁,久久地凝视那个古怪的狐仙使。
她倚着摊位,死死地盯着桃夭父女二人远去的背影。
“咯咯。”
轻佻的笑声突然从她的口中逸出。
我刚皱起眉,一旁的面具摊上,又忽地传来一声轻笑。
“咯咯。”
蓦地转头,我瞪大眼睛望向了那些惨白的面具。
一瞬间,那些面具的嘴角都大大地咧开了,就像是在开心地笑,又像是下一刻要突然张口,吞掉眼前的猎物。
喧闹的人群似乎都离我而去,我望着那些白惨惨的面具,眼前一片混沌。
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眼前哪里还有什么摊位。只有两三个乞讨的人坐在油纸铺门旁的廊檐下,一边躲着毒辣的太阳,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回过头,桃夭父女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中。
可就在我方才站过的桥上,一缕淡淡的黑烟正袅袅地升起。
☆、第八十一章
月光下的庭院分外宁静,叫了一天的蝉也终于歇了下来。
年幼的桃夭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似乎睡得很熟。我弯下身,朝着她枕头旁的狐狸面具,缓缓地伸出了手。
在指尖即将要碰上那面具的瞬间,一阵浓黑的雾气突然从狐狸的眼窝中涌出来,像是被火灼了一下似的,我猝地缩回了手。
潺动的黑雾像是有生命的藤蔓,当着我的面悉悉索索地蔓延开来,不一会儿,它就将那诡异的面具笼罩在了黑暗中。就像是被扔进了黑水中,面具浮浮沉沉,偶尔能瞧见白色的痕迹。
与此同时,一股类似于动物腐烂的气息弥漫开来,我皱着眉头,每呼一口气都万分谨慎,总觉得把这样的空气吸进去,内脏也会开始腐烂。
黑气滚动着,就像是被风鼓动的烈火。
手藏在袖中暗暗捏诀,我挪动步子,慢慢靠了过去。
像是感觉到威胁,那股黑气倏地暴涨,腥风卷过,狐狸面具咯噔一声,掉到了地上。再看桃夭的床沿,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黑色的人影。
那人影恍恍惚惚,似乎在随风摇摆。
惨白的面孔,红色的油彩,幽深的眼洞,还有几乎扯到耳边的嘴角。从那大张的嘴巴里,我可以看到暗红色的獠牙,那有桃夭半掩的窗子。
望着黑色影子上开出的半个脑袋大的窟窿,我的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发冷。
这个所谓的“狐仙”,绝对不是什么神仙。
那他到底是什么,是妖
妖是界限最模糊的一个种族,劣根性弱一点,混得体面一点的,不知从那一辈子起,就会被纳入天界的编制,从此扬眉吐气,一跃升天。而一些不求上进,沉迷于法术,为祸人间的,就只能一辈子做只小打小闹的妖。
可是,说到底,妖终究是万物精气所化,精纯到能修出法术形体的精气,都能说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如此修出的妖,多多少少都有些慧根,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就算去为非作歹,也不过就是叛逆期的行为模式。
是以,天界与妖族的关系一直不错,甚至于,在神仙不够用的时候,天君还会找来妖神商量,从他那头借些人过来当差。
这些被喝醉酒的妖神借出去的妖,当着当着,就当成了半个神仙,再瞧着天界寂寞,找个伴儿繁衍繁衍生息,便彻底更名易户,成了真正的神仙。所以如今的天界,很多神仙已经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哪里来的了。
那么,要说这团雾气是妖的话,似乎也不太像。
我这么想着的同时,那雾气正咧着那破洞般恶心的嘴巴,对着我张牙舞爪。
“你是谁”
安静的夜里,我的声音似乎带着回音。
黑影没有答我,而是发出像从嗓子眼挤出一般嘶哑的喘息声。那声音一会儿近都似乎就在我耳边,一会儿都似乎远到从护城河边传来。
在这样让人喘不过气的呼吸声中,他的身体也跟着一颤一颤。时而散成稀薄的一片,时而聚成浓郁的一团。
可不管雾气怎么变,那张惨白的脸都如同钉了钉子似的,死死地定在我的眼前。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眼前咧开的嘴巴似乎越张越大,似乎随时会冲过来,将我一口吞下。
我深吸一口气,腥臭味越来越浓。
“你是谁”
再一次开口,我的声音不知为何会变得有些瓮声瓮气。
“咯咯。”
尖锐的笑声猛地从背后刺进耳鼓,不男不女。
我倏地转过身,浓得几欲让人作呕的腥臭味毫无阻滞地钻进鼻息,脑中猛地一个震荡,眼前也跟着混沌起来。狠狠地甩了甩头,我掐着自己的指尖,努力在动荡中看清眼前的一切。
“咯咯。”
温热的气息扑到脸上,随之而来的,还有直冲脑门的腥气。
惨白的面孔近在咫尺,因为沾了血渍而显现着诡异颜色的獠牙几乎贴上我的鼻尖。黑色的雾气中伸出了无数的手臂,那些手臂像是灵巧的毒蛇,将我重重的缠住。
胸口的空气越来越少,我在天旋地转中张大嘴喘息。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