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熠平静而无畏地道:“民女知道,民女甘愿受刑,只求为亡母正名!”
“三十大板,等你受下来了,朕再听你说罢。”昭华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立时就有侍卫押了庞熠出去受刑。
庞筠庞烨父子俩骇得面如土色,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昭华帝盯着庞筠,冷哼一声,“庞筠,你作何解释?”
“草民,草民……”庞筠擦了擦脑门的冷汗,脊梁骨一阵阵发冷,期期艾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众人见状,心里就明白了几分,庞筠从来不在人前作画,曾经奉旨入宫,昭华帝命他作画,却被庞筠以手受了伤为由推脱了过去,结合以前种种,庞熠豁出性命说的那一番话,越来越让人对庞筠开始怀疑起来。
“解释不了么?来人,拿笔墨来。”昭华帝命人搬来案几,铺纸研磨,“朕命你现场作画,这就是最好的解释方法。”如果庞筠不能现场作画,那便证实了庞熠所言,庞筠欺世盗名,犯下欺君大罪!
庞筠已然绝望,战战兢兢地爬起来走到案几之旁,拿起毛笔蘸墨,墨汁滴在纸上,他却久久不曾落笔。
昭华帝也不催他,靠在背靠上闭目养神。
不多时,有侍卫进来回禀:“启禀皇上,三十大板行刑完毕。”
昭华帝睁开眼睛,“带进来。”
三十大板,庞熠硬是咬着牙关一声不吭地扛了下来,为了这一刻她等待了多少年,早就做好了挨板子受刑的准备,自古只有父母告子女不孝,哪里有子女告父母不慈,但为了夺回属于母亲的一切,为了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别说三十大板,就算死她也不怕!
侍卫拖着奄奄一息的少女进入大厅,众人只见庞熠脸色煞白,大片鲜血染红了水色长裙,所经之处拖过一道长长的血迹,触目惊心。
昭华帝一见之下不禁动容,三十大板连一般男人也受不住,这庞熠竟然硬生生挺了过来,拼着一口气也要告她的父亲。昭华帝先前许诺过她受了刑就听她的冤情,纵使有所不满,天子一言九鼎,还是要履行承诺,当即问道:“庞熠,你为何要状告亲父?”
庞熠趴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下半截疼得几乎让她以为两条腿都要断了,她喘着气道:“回禀皇上,民女要为家母正名。家母乃麟州梅家之女,自幼和家父定亲,成亲之时,父亲家中已然没落,家母信守承诺,依旧结亲。家父屡试不第,便拿着家母的丹青画作假托自己之名出售以补贴家用。幸天降伯乐,和怡王爷赏识家母之画,将其献给皇上,家父从默默无名之人一跃而成丹青大家,实则所有的画作均出自家母之手!”
满座哗然,众人纷纷望向跪在地上不停发抖的庞筠,原来庞筠成名的背后竟是如此不堪!那些曾经推崇过庞筠以得其一副丹青为荣的大臣叫苦不迭,画工的确属上乘一流,但实则竟是女子手笔,对一个女人的作品推崇备至,让那些大臣情何以堪?
庞熠歇了口气,咬牙忍痛接着说道:“家母最初之意为补贴家用,不料家父却已经被名利蒙了眼睛,想借此扬名得利,家母心灰意冷,倾力教授民女毕生所学。三年前家母病重,连生病之时家父还要逼迫家母画那幅《西湖烟雨图》。此画未完,家母便撒手人寰。《西湖烟雨图》是要呈给皇上的,那画只得一半,家父无法,便对外宣称那幅画不慎损毁。后来家父发现民女可以将家母的画作仿地几可乱真,便故技重施迫使民女作画,再以他的名义现世。去年呈给皇上的《西湖烟雨图》,实则是民女所绘。”
说完这些埋藏于心底多年的话,庞熠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她终于当着所有人的面,揭下了父亲的伪装,喊出了自己最想说的话,庞家飞黄腾达了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的锦衣玉食,明明都是母亲呕心沥血一笔一笔地换来的,母亲画出了价值连城的作品,却只能隐藏在父亲背后,不能、父亲也绝不允许母亲在她亲手绘出的画卷上题上自己的名字。
母亲去世的时候,是她日夜侍奉在侧,虽然没有说过一个字,但是她知道,她知道母亲最渴望最恨的事情是什么。
三年前她庞熠就发过誓,终有一天,她要把原本属于母亲的一切都夺回来!纵使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子女告父,大不孝的罪名是跑不掉了,真相大白的一刻,便是她庞熠的死期。
众大臣听罢,心中连番惊雷闪过,《西湖烟雨图》送到皇宫,和怡郡王和几个皇帝的心腹臣子都是见过的,交口称赞,说这幅画可谓是庞筠所有画作之首,属其巅峰之作,然此时乍闻真相,除了难堪,更觉庞熠大逆不道。
在世人眼里,女人的命都是父兄丈夫的,不过是几幅画罢了,女人的笔墨还能传出去么?传出去这个女人还有什么好名声么?这种事情历年都有,不独庞筠一人,只是庞筠千不该万不该以此欺骗皇上,欺君之罪可不是闹着玩的!
庞筠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哦,如何证明你的话是真是假?”看庞筠此时反应,庞熠所言应是实情,但昭华帝却对她的忤逆不孝十分不满。
庞熠道:“民女可现场作画,是真是假,皇上一见便知。”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和原版一样,庞熠的故事不变。
☆、第二世(七十六)
昭华帝脸色阴沉,缓缓点了点头。
得到昭华帝的允许之后,庞熠几番挣扎却站不起来,只得请求侍卫将画纸笔墨放在地上,她的臀部已经被板子打得稀烂,稍微一动就火辣辣地疼,她咬着牙,将痛呼的声音忍在喉咙里,一点一点地爬向画纸。
庞熠趴在地上,手执画笔,蘸了墨汁,眼中燃烧着炽热的光芒,这幅画不仅是证明自己,更是证明母亲。
笔落,墨迹在画纸上铺陈开来,寥寥数笔,枝桠显露其形,朵朵梅花绽放,不多时,一副墨梅图完工,虽只有寥寥几枝梅花,却得尽了以往“庞筠之画”的特有风格,飘逸空灵,富有仙气。
庞熠现场作画,在场诸人便是心中存疑也再无二话了,个个惊叹不已,这样的丹青功底,竟出自一个十七岁女孩的手!
昭华帝心中暗叹一声可惜,漠然道:“庞筠欺君罔上,欺世盗名,秋后问斩,庞家家产悉数充公,褫夺庞烨秀才功名,其后人三代不许科举入仕。庞熠大义灭亲揭发有功,但身为人女却状告亲父,实乃大不孝,于女德有亏,庞熠死罪难逃,秋后问斩。”
庞筠和庞烨听到这个判决,面如死灰双眼发红地看着庞熠,恨不得将这个害了他们性命前程的少女千刀万剐。
对庞熠来说,死亡没有什么可怕的,敢告御状她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判死刑她并不意外,等待了片刻,却依旧没有等到昭华帝其他的话,心头一凉,冲口而出:“皇上,民女死不足惜,恳求皇上为民女亡母正名!”
然而,昭华帝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庞家三口就被强行带了出去。
“母亲,女儿对不起您啊!”庞熠眼中的炽热轰然破碎,化为冰凉的绝望,不能行走的她被拖出大厅,在地上留下长长的血迹,凄厉的声音在夜色里久荡不绝,落在了西湖水上,转瞬消弭无痕。
当天晚上,被庞家视为耻辱的庞熠,不堪忍受狱卒侮辱,为保清白,一头碰死在了阴暗潮湿的大牢里,眼睛至死不曾闭合,定格成绝望不甘,呐喊控诉着,却永远也得不到她最渴望的东西。
次日,显赫杭州的庞家被抄了家,庞熠御前状告庞筠一事很快传遍了整个杭州城。庞家旁族对庞熠深恶痛绝,他们依附庞筠过了多少年的安稳日子,却毁在了庞熠的手上,气得庞家族长当场就宣布将庞熠从族谱中除名,再不认她是庞家女儿。
庞筠获罪,曾经价值连城的丹青立即变得一文不名,甚至还有人在听说这些画其实都是庞筠的妻女所作之时,连声道“不成体统”,而将曾经视为珍宝的丹青付之一炬,也有人低价脱手。
同样的一幅画,因作者的不同,便有了天差地别的待遇。
庞熠悄无声息地死在狱中,只有一个老妇人前来给她收尸。
破席一卷,庞熠的尸身被老妇人用驴车拉出了杭州大牢。
“姑娘,我的姑娘啊,你怎么这么傻呢……”老妇人紧紧握住庞熠凉透僵硬的手,低低地哭了一路。
文人墨客间很快开始了对庞筠的口诛笔伐,说他欺世盗名,说他无才无德,却从来没有人提起过那个被庞筠霸占了所有作品的已故原作者梅晴,而其女庞熠,也作为人们口中不守孝道不守规矩的典型成了被抨击的对象,甚至比庞筠更有过之。
曾经的旷世名画《西湖烟雨图》,亦被批得一无是处。
林海贾敏夫妻到达杭州之时,庞熠已经去世两天了。
这些事情在他们刚进城时就传进了耳朵,林海贾敏闻言大惊失色,贾敏更是伤心震惊得几乎晕去,不敢相信,不想去信,她不相信那个灵气十足的女孩已经死了,那个孤独的女孩,以这样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只为了夺回原本属于她们母女的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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