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老太太早知道张家来人,只因张家乃是陈氏先夫家的亲戚,尤老太太见了便有芥蒂。何况张家母子三人来的寥落仓促,显见的是求人上门。尤老太太生怕沾惹了麻烦,所以才不肯相见。只由着陈氏款待罢了。哪里能想到后面的事情。待她歇完了午觉问起这事儿,陈氏早带着两个姐儿回了娘家了。
此刻又听陈氏如此说,尤老太太心下早已悔之不迭。早知如此,白日里就不必拿大,反倒错失了让儿子在贵人跟前儿得脸的机会。
尤子玉倒是没他母亲想的那么多,见事情都已完了,也只笑言道:“事情都已妥当了。等明儿张家兄弟从牢里出来,咱们也给他备一桌薄酒洗尘,也算是庆贺他有惊无险,除除晦气。只是可惜一点,如今张家兄弟既没了皇庄上的差役,也不知今后可有什么进项。倘或因此败落了,倒是可惜了咱们家二姐儿的人品。“说者无心,听者却是有意。尤老太太原没想到这一层,如今听了儿子这一番话,心下却开始盘算开来。她倒不是有什么坏心,只是单纯不喜张家的身份——总叫她想起儿媳妇乃是再嫁不贞之人,连个诰命都封不上,心里少不得犯膈应。
尤老太太守了一辈子寡,性情自然有些孤僻。当年经不住儿子苦求,只得认了陈氏进门。如今难道还要忍得儿媳妇同先夫家的亲朋故旧年年往来寒暄不成?只听着族中那些长舌妇的风言风语,也能叫她把肠子都气断了半根儿。更何况二姐儿、三姐儿如今既入了尤家族谱,便算不得赵家的人。先前的甚么指腹为婚也应该做不得数了……
尤老太太思及此处,刚要说话,便听陈氏笑眯眯说道:“我也想过了。张家兄弟这皇粮庄头的差事显见的没了。我寻思着既然他精于稼轩之事,又是替圣人经管庄子的,总比寻常庄稼人强些个。既有这么把好手艺,且别浪费了。莫如去江南投奔我哥哥。如今我哥哥在江南负责赈灾安民,说什么要鼓励灾民多种番薯玉米,来年收成却比种粮食还高。只一二年内就能恢复元气了。恰好张家兄弟过去了也能告诉百姓如何栽种。倘或因此立了功劳,再捐些银子走走门路,求个外省知县的实缺,也算是摇身一变成了官身了。总比先头儿当差役的还强些。”
尤子玉听了这一番话,也笑赞大善,因说道:“倘或真能如此,,也算得上是因祸得福了。”
尤老太太见状,只得默默的将先前的话咽了下去。权等看看再说。
左右二姐儿今年才十二三岁,离着及笄出阁还远着。
陈氏且不知道尤老太太这一番思量。这一日她奔波的也累了,且又挺着大肚子,便向老太太告了乏,任由尤子玉扶着她回了正院安置。
夫妻两个枕边衾内的卧下,陈氏仍旧笑问尤子玉,可曾因着先前老太太的话心生芥蒂,埋怨她行事不周全?
尤子玉先还没想明白,其后回过味儿来,不觉笑着打趣陈氏心眼儿小,只会把人往坏里想。陈氏被尤子玉搂在怀中,冷哼一声,倒打一耙的道:“究竟是我把人往坏里想,还是有人把我往坏里想。你们自己知道。”
说罢,一使性子的扭过身去。背对着尤子玉。
尤子玉最受不得陈氏在被窝儿里辖制他,何况这件事上尤子玉还真的没有多想。眼见如此,少不得又心疼又委屈,凑上前去低声下气温柔小意的哄了千百句,又叫陈氏顾念着怀中胎儿,不要动气使性子。
陈氏反拿捏了这句话说尤子玉只疼她肚子里的不疼她,吓得尤子玉忙开口辩解了几千句。陈氏便说老太太介意她是再嫁之身,总有隔阂戒备。所以也看不惯她同先前的几家亲戚往来。
这件事情倒是真的。尤老太太在张家一事上做的太明显,连尤子玉都感觉到了。一时有些不自在,好在陈氏并没因此抱怨老太太如何如何,只搂着尤子玉拧耳朵吹气的告诫,不许尤子玉听了老太太偏心的话猜疑她。
尤子玉但见陈氏容色娇俏,吐气如兰,整个身子都酥了半边,哪里还有反驳的心思。
陈氏好容易辖制笼络了尤子玉,心下却在盘算。该怎么打消老太太的顾虑。
经了赵家死鬼那一桩事,若说她嫁到尤家后没有私心,她自己都不相信。只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纵有私心,却没做出对不起尤家、对不起尤子玉的事儿。
如今尤老太太和尤家本族的那些亲戚们却是翻着花儿的离间她们夫妻两个,这样的举动即便是不经意的,也叫陈氏起了警惕之心——
“……刚从做冬衣棉被这一项上得了好处,便想趁着我哥哥不在,算计起我陈家的人脉来,果然是群喂不饱的白眼儿狼!”陈氏躺在榻上,右手无意识地抚摸着已经显怀的肚子,一壁暗暗咒骂,一壁盘算着应对之法。
岂料还未等陈氏盘算出个主意来。这日尤老太太接了帖子出门道恼,家来时却将陈氏召入上房,又是鬼祟又是得意的向陈氏说了一件事儿。
第六十六章
尤老太太同陈氏在上房里说了什么,旁人不得而知。只晓得当晚尤子玉下朝家来,听了尤老太太的一番叨咕,接连几日都兴奋的无可不可。其后对待大姑娘的态度也骤然转变了好些。又是嘘寒问暖又是送金玉玩意儿,又时时叮嘱大姑娘好生跟陈氏学习管家理事……桩桩件件体贴细致,直叫大姑娘受宠若惊之余,根本摸不着头脑。
二姐儿三姐儿见了,先还只当尤子玉是偶然触动了慈父心肠,并不以为意。倒是兰姨娘满心酸楚,只等着尤子玉去她房里歇息的时候儿,私下里哭闹埋怨了几回,只说尤子玉不疼四姑娘了。尤子玉在陈氏还没进门儿的时候,还是蛮喜欢兰姨娘的。何况四姑娘又是他的亲闺女,自然不曾另眼相待。
眼见兰姨娘如此误会,尤子玉少不得同她解释了几句。又说事情还不十分准,为家里姑娘名声计,叫兰姨娘千万莫要漏了口风儿。之后兰姨娘再见了大姑娘,其形容举止又换了一副模样儿,这回连三姐儿都瞧出不对来了。只得背着众人悄问陈氏。
陈氏先还支支吾吾不肯应答,次后被三姐儿问的烦了,又想到三姐儿虽然年纪小,却不是那等贫嘴快舌的,不免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道:“是为着大姑娘的婚事罢了。”
三姐儿心下一惊,不免想到了书中的情节。忙地开口细问。果然陈氏便说了上回老太太给人家出殡道恼,不知怎么竟搭上了宁国府,得知人家正经太太没了要续弦的消息。回来便同她和尤子玉说了。其后尤子玉在外头运作了一番,果然搭上了这条线。
三姐儿听得惊心,联想到书中的情节,忙开口劝慰陈氏好些“齐大非偶”的话,岂料陈氏并不在意,反说三姐儿想的太多。待三姐儿再想劝慰时,陈氏便顾左右而言他,只随意打发了三姐儿罢了。
三姐儿见状,也只得按捺住心思回房写信。又在上头附了几张这些日子回想起来的,舅甥两个当时没想到没讨论的赈灾防疫的细节——也不知道管不管用,聊胜于无罢了。只等着张允安排好了家中老小一应事务,动身下江南时,交给他一同捎带过去。
这日,第四封信正写到一半儿时,便见陈氏满面窃喜的走了进来,打发了屋内不相干的丫头,挨着三姐儿身旁坐下,悄声说道:“我才从上房老太太屋里来,你猜这回老太太叫我过去,是为了什么?”
三姐儿正想着江南的事儿,一壁写信一壁漫不经心地问道:“为了什么?”
“竟是上回我说的,给大姑娘相看人家的事情,差不多有八分准了。”陈氏愈发的凑近三姐儿,神神叨叨地说道:“这回咱们尤家可是烧了高香了,显见的要同国公府成了亲家了?”
三姐儿写字儿的手一顿,一滴墨从笔尖儿上滴下污了信纸,三姐儿只得将兔毫笔撂在雕刻着姜太公钓鱼图的砚台上,又将案上的信纸团成一团扔进一旁的纸篓里,一壁回说道:“前些日子我问妈,妈不是不愿意说么。这会子怎么又要说了?”
“我之前不告诉你,是嫌你废话太多。何况这也是为着大姑娘的名声儿好。如今都有八分准了,还藏掖个什么。”陈氏满面堆笑,推了推三姐儿的肩膀说道:“你可知道当年跟着圣祖皇帝打天下,只有这贾家因着功勋彪著,才能一门就封了两位国公?便是到了如今,满京中提起荣宁二府,谁不羡慕那一等一的权势富贵。真真是从天降下了一个聚宝盆,怎么就砸到咱们家了。”
三姐儿不以为然,听了这话便道:“便是聚宝盆,从天而降砸头上也要砸死人的。何况他们家那样的门楣,咱们这样的人家岂可高攀得上?”
陈氏同三姐儿话不投机,只得笑道:“门第高攀不上没关系,只要八字儿匹配得上就好了。”
陈氏一壁说,仍旧止不住满心的喜欢,满面春风的笑道:“哎呦呦,真不知道这大姑娘上辈子是积了什么福,我原还可惜她好端端的一个姑娘,既守了家孝又遇上国孝,硬生生耽搁了这几年,眼见着成了老姑娘没人要,等出了孝不是给人当填房,就是给人当后娘。我还觉着怪可惜的。偏生她就遇上了这么个天大的喜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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