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是个人,虽然谈不上良心,但是听堂下百姓的怒骂,回想起那些女子临死前的恐惧与愤怒,与自己挣扎在蛊毒下的痛苦一般无二,不觉浑身颤抖。
叶行远继续问道:“你不过是个半路出家的僧人,如何有这般凶恶执念?幕后可有主使,给本官从实招来。要是原原本本说个清楚,让这些枉死的女子报仇雪恨,或许可以稍稍减轻你一点罪孽!”
智禅和尚沉默不语,童知府心中大急,不顾一切在旁喝道:“兀那贼秃,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话!若是胡言乱语,在蜀中地界,谁也救不了你!”
叶行远胸有成竹,也不发一言,便坐于明镜高悬的牌匾之下,双目半睁半闭,等待智禅和尚招供。
连续一个月的审讯,和蛊毒反复发作,早已摧垮了智禅和尚的意志。童知府这时候威胁他,实属不智之举。
果然智禅和尚犹豫了许久,终于磕头如捣蒜,招认道:“罪僧确有人指使,兹事体大,还望大人明察。”
叶行远从容点头道:“你且从实招来!”
童知府大急,还要再说,叶行远惊堂木一拍,他也只能坐回原位,内心焦急万分,如坐针毡。
智禅和尚颤声道:“慈圣寺原本只是寻常寺庙,哪里有人有钱来建这**,乃是天府会诸位少爷,拨付与我白银三万两,又派了得力人手假扮僧人,此地才能经营的起来!
与其说慈圣寺是僧人**,不若说这都是天府会中人寻欢作乐之所!”
既无顾忌,当然是和盘托出,童知府听到天府会三个字,如受雷击,耳边鸣响,坐着都摇摇晃晃,哪里还说得出一句话来?吴同知以降,都是面如金纸,不知该如何是好。
所谓天府会,便是蜀中的官二代们组织的一个高级圈子,叶行远不但知晓,也与之打过交道,还从童鸣吴昭两位小衙内的手里救过小郡主姬静芝。
此时他却装作不知,正色问道:“这天府会又是什么地方?何人主持,竟敢目无王法不成?”
智禅和尚答道:“天府会由来已久,乃是数十年前便开始组织,是蜀中一地诸位衙内聚会之所,如今以巡抚莫大人之子莫穆州、布政使刘大人之子刘方可为首,童知府之子童鸣等人参与其中。”
他这是指名道姓,口无遮拦了。童知府浑身僵冷,事到如今,已经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叶行远蹙眉道:“人犯,你要清楚,你现在之言,便是指控蜀中诸位官员之子,与慈圣寺一案丑闻相关,甚至是幕后主使!你可明白其中要害之处?”
智禅和尚话都已经出口,当然不可能再收回来,便点头道:“罪僧明白,正是此意。”
童知府垂死挣扎,起身道:“大人,此事必然是这和尚胡乱攀扯,千万不可轻信,犬子纵然顽劣,也绝不敢犯下这滔天大罪!其余诸位大人教子有方,更不可能。这定是有人指使这和尚来诬陷!”
叶行远鄙视的看了他一眼,平静道:“童大人稍安勿躁,本官并非偏听偏信之人,自有主张。你且在一旁听审。”
之前叶行远就不用对他客气,如今他儿子都已经马上要轮到宣上公堂,这些人都早已色厉内荏,更何必在意?
叶行远又道:“传霍甲戌上堂。”
童知府面色一僵,霍甲戌便是霍典吏。霍典吏自从那日行事失败,足足失踪了一个月。童知府料想是叶行远逮去,但按察使司衙门始终不承认,调查下来也找不到霍典吏的踪迹,只得作罢。
没想到今日叶行远真的敢将此人提堂,童知府恼怒道:“叶大人,霍典吏本是天州府吏员,失踪一月有余,难道是大人诱捕了去,不知可有文书?”
吏员拜祭阴神,也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虽无功名在身,也不是随随便便可以没有一声交待就扣押审问,叶行远要是这么做,可是大违官场上的规矩。
更何况天州府之前多次向按察使司衙门询问,叶行远都不肯承认。今日上堂,岂不是当场打脸?
叶行远笑道:“哪有此事?据我所知,这一个月中霍典吏被强人掳走,我们按察使司衙门衙役适逢其会,将其救了回来,霍典吏感激涕零,故而愿意上堂指证,绝非童大人所想的那样。”
你这是睁着眼说瞎话!童知府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哪有什么强人劫掠?分明就是你们将他绑了去强行逼供,这叶行远怎能如此无耻?
然而童知府手上一点儿证据都没有,只能忍气吞声,等着霍典吏上堂来再说。
身为公务员,霍典吏的待遇就要比智禅和尚好得多,虽然脖子上也挂着铁链子,但好歹是被人牵上来而不是扔上来,省了这皮肉之苦。
他神色惶恐,目不斜视,一上堂就扑通一声跪下,“小人罪孽深重,愿招!大人但有所问,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童知府大惊,喝道:“霍典吏,你是患了失心疯了!胡说八道什么?你不要怕,这失踪一个多月来,你是去了哪里?既然到此,本官自会为你作主!”
霍典吏惶恐的望了他一眼,他被锦衣卫的手段整治怕了,哪敢接口,把头摇的与拨浪鼓似的,连声道:“大人莫要逼我!我这一个月被强人掳走,幸得叶大人相救,感激涕零,不敢再有欺瞒。如今公事在上,为效忠朝廷,只能辜负大人的知遇之恩了!”
他撇清得干净,生怕与童知府沾上一点儿关系。
第422章
童知府黯然失色,这时候才感觉到众叛亲离,大势已去。叶行远到底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居然不顾蜀王府可能有的反弹,硬要将这件事揭开?
而这几个证人,又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什么都敢说出来?
霍典吏是他一手提拔,给他做了不少坏事,可说是心腹之一,素来脑子精明得很。他难道不知道这事关系到南浔州那一位,说出来便是天翻地覆?
只听霍典吏在下面慢吞吞招供道:“......慈圣寺案详情,小人实不知晓。但天府会仗着官府势力,在蜀中胡作非为,只手遮天,桩桩件件小人都已写在陈情之中。
这天府会莫公子、刘公子、童公子等人,每过半月,便要安排车马,往城外慈圣寺一次。小人也曾服侍在旁,知他们进入后院,耽搁良久......”
门外早就是一片哗然,如果说智禅和尚之言说出来的时候众人还有点将信将疑——因为这和尚是必死之人,确实有可能胡乱攀扯。
但如今霍典吏之言,分明是证明天府会这些公子哥儿们与慈圣寺确实关系密切,这一个直接的口供加上一个间接的证据,难道还不能给这些官二代们定罪?
有人怒吼道:“想不到竟然是这些衙内们胡作非为!我们岂能放过他们!”
有人涕泣道:“谁没有妻子儿女,若是这般任人糟蹋,实在是欺人太甚!”
又有人叫道:“叶青天,为我们百姓做主!”
真相揭开,民怨沸腾,天府会原本就名声极差,在天州府中也不知做下过多少孽。百姓们完全相信这些顽劣残忍的衙内们干得出这种事来。
叶行远还不着急,抽丝剥茧问道:“官宦子弟前往寺庙,也未必便有恶行,他们可有进香诵经之举?”
霍典吏知道自己非得交投名状不可,咬牙道:“这一批衙内,连敕封的正神都不信,岂会效仿市井愚人,信奉佛祖菩萨?
我时常听他们在后院中饮酒作乐,呵佛骂祖,又有淫亵之声掺杂于其中.......”
“霍甲戌,你好大的胆子!你真不怕死么!”童知府忍无可忍,起身怒喝,打断了霍典吏之言。
这简直是在为诸位衙内们的棺材板上钉钉子,寺庙之中,哪里来的淫声?既然慈圣寺有个**,那毫无疑问便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这叫这些年轻公子们如何脱罪。
叶行远沉下脸来,怒斥道:“童大人,你僭越了!我已经三番两次提醒你,今日本官才是主审,让你安生一点!你却变本加厉,居然敢在公堂之上威胁证人?
本官定当参你一本!如今令公子涉嫌犯案,童大人理应避嫌,此等咆哮公堂之举更是不可忍耐,便请自行退下,免得本官下令,面皮上难看!”
这是要干干脆脆将童知府一伙赶出公堂,免得他们在旁边咋咋呼呼拖后腿,而且叶行远的理由也非常充分。如今满堂官员的儿子都涉案,为了避嫌起见,只有请你们统统都滚蛋了。
童知府脸上抽筋,却知道拗不过这个理,有心向叶行远低头,却又抹不下这张脸,只能恨恨退下。吴同知等人也与之相关,只能随之离去,原本诸人旁听的公堂,又成了叶行远的一言堂。
当然这些官僚担心儿子,不敢远去,纡尊降贵的躲在屏风之后,一边旁听,一边窃窃私语商量。
童知府最为恼火,“叶行远到底是吃了什么药,他不怕抚台藩台也就罢了,难道连蜀王府的面子都敢不卖?这要是将此事揭开,世子怎么下台?”
吴同知慌慌张张阻止道:“大人慎言,我看叶行远到现在尚未提及世子,难道是想将咱们的儿子来顶罪?”
旁边官僚跳脚,“这怎么使得?世子才是主谋,上次蜀王府牟长史来,不也说得清楚么?此事蜀王府会一肩扛下。如今叶行远做下这么大事,王府怎么还没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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