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这才将目光相继转回车板里流淌出的脓血,都是大惑不解,就连与峨眉剑派同来的川蜀各派也是一头雾水。那梁山派的陈掌门心直口快,抢着问道:“朱掌门,你们的马车里怎会有血?难不成峨眉剑派还做了杀人越货的勾搭?”旁边同来的几派掌门深知他口无遮拦,急忙叫他闭嘴。
而在这一会儿工夫间,峨眉剑派的几个首脑已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还是由副掌门风若丧出面止住众人议论,沉声说道:“这些马车是我们在金陵下船之后所置办,当中有什么问题,我们亦是全不知情。若要深究此事,只怕还要回金陵查问那车行老板。”
谢贻香此时已从死里逃生的惊恐中回过神来,听到这话,顿时勃然大怒,厉声说道:“事到如今你们还想狡辩?这便是苗疆的‘赤婴蛊’之毒,平日里须以鲜血贮藏,所以才被你们藏在车板夹层中。而你们携毒前来,便是为了毒害中原武林各大门派,迫使大家推举峨眉剑派为武林盟主——若非如此,方才这位朱掌门又何必要杀我灭口?这便是欲盖弥彰、不打自招!”
这话一出,无疑是在人群中炸响了一道惊雷,在场的所有帮派顿时哗然开来,惊呼声、询问声、质疑声、怒骂声乱作一片。朱若愚却不动声色,待到众人声音稍歇,他才淡淡地问道:“诬陷我峨眉剑派,你可知是什么后果?”不等谢贻香回答,一旁的风若丧已接过话头,正色说道:“我峨眉剑派乃中原武林名门正派,行事但求光明磊落、无愧于心,又岂会做出你说的那些卑鄙勾当?至于马车里的这点血迹,我等也甚是费解,莫非就凭你谢封轩之女的身份,便能信口开河,你说这是什么苗疆的‘赤婴蛊’,那便是了?敢问在场的各路英雄,可有谁识得她说的这一蛊毒?”
谢贻香顿时一愣,所谓的“赤婴蛊”一说从头到尾只是听得一子讲述,据说即便是在苗疆,也早已失传了数百年之久。若要证实此物,眼下所能想到的便只有“泰山神针”欧阳茶和苗疆五毒教门下,但这些人连同此间所有医者,如今基本已被峨眉剑派雇的杀手除掉,纵然是叫得一子亲自前来辨认,只怕也难以令人信服。
而在场众人听到风若丧这番说辞,又见谢贻香回答不上,难免有些动摇,当中不少人便以为谢贻香是在故意找茬,妄图诬陷峨眉剑派。那风若丧紧接着又笑道:“至于朱掌门方才出剑,不过是见这丫头毁掉我们辛辛苦苦从宜宾带来的上千坛美酒,这才小惩大诫。就连白云剑派的李掌门也亲口认证,说朱掌门那一剑仅仅是‘吓唬小姑娘’,所谓的‘杀人灭口’,却又从何说起?”
那李掌门方才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要给朱若愚一个台阶下,免得大家撕破脸皮,同时也是暗示他饶过谢贻香性命,谁知却被风若丧抓住话柄。当下他也不便改口,只是嘿嘿一笑,继续去拣残酒喝。
谢贻香气得七窍生烟,一时却又找不到坐实他们罪行的证据。幸好便在此时,留在湖边观战的数十人已陆续过来,为首的善因住持便开口说道:“阿弥陀佛,且容老衲说公道话。谢三小姐之言虽无凭据,但此事毕竟关系着所有前来赴会的武林同道安危,倒也不容小觑。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也,这些血液暗藏于车板夹层内,又是如此的黏稠腥臭,依老衲之见,最起码也得找几位精通医术药理之人仔细检查。倘若果真无害,也可以还峨眉剑派的各位英雄一个清白了。”
听到大孚灵鹫寺的住持发话,在场众人都不禁点头称是。随即便听人群中一人哈哈笑道:“善因住持所言极是,不如便由我唐四稍作查验如何,却不知各位英雄可还信得过区区在下?”
话音落处,一个和蔼可亲的白发胖子已缓步出列,川蜀各派顿时脸色微变,不由自主地退后两步,显是想尽量远离此人。叶定功叫来的七大门派里有人不识得这个白发胖子,便有知情者低声说道:“这位便是蜀中唐门的当家唐四爷、方今‘唐门毒’的第一号人物!”不料那唐四爷耳朵极灵,当即笑道:“说话的这位兄弟未免抬举唐四了,当家可不敢当,不过是一跑跑腿、办办事的无用管家罢了。”
谢贻香心中一凛,依稀记得曾在毕府听过这个“唐四爷”的名号,当下只是静观其变。只见那唐四爷一路来到断裂的车板前,蘸血检查了半晌,随即摇头笑道:“不过是些鸡血罢了,只因闷在此间数年之久,这才黏稠不堪、腥臭难闻。想来是造车之人装车时杀了几只鸡,以此作为祭神辟邪之用,当中并无什么蛊毒。”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有些迷惘,虽说世间迷信之举万千,却从未听说过还有这等辟邪法子,况且这番说辞未免也太过牵强。然而蜀中唐门以毒药名震江湖数百年,“唐门毒”既说血中无毒,旁人虽有疑虑,倒也无人敢质疑于他。只有谢贻香争锋相对,怒道:“简直是一派胡言!想不到蜀中唐门竟然也与峨眉剑派沆瀣一气,共谋此等卑鄙之举!”那唐四爷并不动怒,依然满脸和气,笑道:“看来小姑娘栽赃峨眉剑派还嫌不够,非得将我唐氏一门也一并开罪了?”
说罢,他见在场不少人面带疑色,当即双眼一瞪,喝道:“拿碗来!”立刻便有峨眉剑派弟子送来一只瓷碗,唐四爷用碗舀了半碗黏稠的脓血,当众展示一圈,便将碗举到了嘴边,一仰脖子,竟是将这半碗脓血一口气喝了下去。
这一举动大出众人意料,直看得胃中发酸,几欲作呕。要知道车板里的这些血甚是黏稠,就算无毒,也是腥臭难当,令人作呕,这位唐门当家怎能咽得下去?只见唐四爷一扫之前的和蔼之色,厉声说道:“有毒无毒,唐门子弟岂能不知?看来是我唐四无能,说出的话竟会惹人怀疑?”话音落处,那风若丧微微一笑,接过他手中瓷碗,也舀了半碗脓血一口吞下。
如此一来,在场众人恶心之余,不禁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川蜀各帮各派都是力挺峨眉剑派和唐门,这边以善因住持为首的七大帮派则是面面相觑,无言以对。谢贻香愕然半晌,心知唐四爷和风若丧二人之所以行出此举,无疑是提前服下解药,这才有恃无恐。当下她还想据理力争,却听叶定功突然扬声问道:“朱若愚朱掌门,敢问峨眉剑派及川蜀各派林此番前来参加‘太湖讲武’,可是要在天下英雄面前大显身手、一展雄风,从而将川蜀武林一脉发扬光大?”
朱若愚听他径直询问自己,倒也不便不理,当即淡淡地回答道:“废话。”叶定功微微一笑,说道:“那便是了。此番玄武飞花门奉朝廷之令召开武林大会,今日赏脸光临此间的川蜀各派,都是座上嘉宾,我玄武飞花门身为东道主,又岂有将客人拒之门外之理?况且‘太湖讲武’本是整个中原武林之盛会,若是独独缺了川蜀一脉,那不仅是我叶定功的失职,传扬出去,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朱若愚不禁皱眉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叶定功笑道:“既是中原武林之盛会,此番‘太湖讲武’自当公平公正,从而令赴会的各路英雄心悦诚服。是以无论正邪黑白,只要不是包藏祸心,光明坦荡而来,玄武飞花门乃至整个中原武林都是欢迎之至。眼下这三十余辆带血的马车即便无害,终究不祥,不妨便在这杭渎码头就地焚毁如何?至于今日之事,便当是不打不相识,双方就此揭过,往后也休要再提。叶某人这便亲自恭迎川蜀各位英雄上岛,令人好生安排食宿,以待后日的盛会开启。”
谢贻香顿时脸色大变,叶定功的言下之意,分明是要罢手言和、息事宁人了。她不禁问道:“就算不提‘赤婴蛊’一事,但欧阳茶师徒和五毒教弟子的性命,还有一十五名朝廷的医官……”叶定功当即打断她的话,沉声说道:“谢三小姐如今是我玄武飞花门门下,可不再是什么刑捕房捕头,自当听从号令,以大局为重。”说罢,他再不理会谢贻香,转头望向朱若愚,笑道:“不知朱掌门意下如何?”
第958章 碧水深处暗寻访
当下朱若愚沉吟半晌,心中念头飞转。要说峨眉剑派此番之所以愿意前来参加由朝廷召开的武林大会,本就是为了将武林盟主之位收入囊中。这倒不是他痴心妄想,原以为凭借定海剑的威力,当今江湖能够与之一战的高手,不过天山青竹和神火教主二人罢了。然而前者贪生怕死,绝不会在武林大会这等场合抛头露面;后者武功、声望和势力虽不做第二人之想,但神火教早已被认定为邪教逆贼,朝廷又怎会奉贼为尊,将这盟主之位拱手送给他们?
再说朝廷内定的玄武飞花门里,真正能打便只有人称“江南一刀”的先竞月,却在峨眉山上败于定海剑之下。所以直到今日两人再次交手之前,朱若愚根本没将这个“十年后天下第一人”放在眼里。
如此看来,这次“太湖讲武”最终若是要以武力争夺盟主之位,那么对峨眉剑派而言,几乎可谓稳操胜券,少说也有七八成把握。正是因为有了这份低气,朱若愚此行已是势在必得,为求万无一失,还在暗中备下了“赤婴蛊”之毒,打算趁着赠送美酒之时,向此间的各大帮派施下蛊毒,以防当中有不肯归服之辈。此外他又担心蛊毒之事被人察觉,于是又动用各方力量、想尽各种办法,杀害或是阻止前来赴会的所有行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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