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手脚并用地扒拉起了周围的石壁和冰雪,想要从这个坑洞里爬出去。
可触手冰寒光滑,丝毫无处着力,挣扎着爬了两次之后,书生就觉得手脚发麻,尤其是双手,僵硬得完全用不上力气。
“救我!”
“我还在外边!”
书生置身冰窟窿之中,搓手跺脚,放声大喊了起来。
只是,外面的风雪越发的大了。
呼啸的风声几乎将书生的呼喊掩盖。
那破庙里的人,一路走了不知多少路,疲乏困顿,一躺下几乎就沉沉进入了梦乡,哪里还能听得到外间的半点声响。
“救我啊!”
书生又一声声地高喊了起来,可周围只有风雪呼号。
“救我……救我……”
渐渐的书生呼喊的声音越发弱了下去,身体越来越僵硬,意识逐渐模糊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已然快要失去意识的书生,恍惚的目光中,忽然见着了头顶似乎有晃动的黑影。
“原来是在这里!”
一个清朗的声音在书生耳边响起,虽天寒地冻,这个声音却仿佛如春日微风,给人以温暖之感。
跟著书生又感觉身体一轻,似乎衣领还是肩膀被人拉住,一下从那冰窟窿里被拉了出来。
这时,又有哒哒的马蹄声响起。
风雪之中,五匹健马赶来。
头前的一个是穿着红氅的小姑娘,策马快步到了裴楚身边,疑惑问道:“哥哥,为何跑到这里来了?”
“方才途经的时候,听到人呼喊求救。”
裴楚站在雪地上,看着被他从冰窟窿里拉起的书生,对方面色已冻得青紫,眉毛头发都是碎冰雪花,正颤抖个不停。
夜间风雪呼啸之声极大,但以裴楚的耳力,在下方道路上经过时,还是隐约捕捉到了。
他又随手从怀中取出了一张“一保身符”,贴在书生的后心。
“一保身符”有护体之效,虽不能让书生立刻温暖起来,但至少可使得对方不至于再经受风寒侵袭。
裴楚抬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破庙里依稀透出的亮光,又低头看了一眼那散落了一地的干柴,一手将书生抱起,几步冲到了破庙之中。
哐啷一声。
破庙之内,横七竖八躺着的十多人,被这声巨响给惊醒。
温寿一个挺身坐了起来,伸手就摸向一旁的柴刀。其他的一些个流民,一个个也是面露警惕,摸索着拿起了菜刀、柴刀和一旁柴薪里的木棍之类的武器。
等温寿看清走进来的是一个年轻道人时,稍稍松了一口气,但依旧不敢大意。
他这一路已经见多了各种盗匪劫掠,最怕这夜间遇到歹人,若是以往还少不得要安排人值夜,只是今日着实困倦,众人喝了碗饼汤之后,全部都沉沉睡了过去。
看着裴楚走近,这些个流民都微微有几分忌惮,不过,他们也不敢有异动。
虽然看不见裴楚身后背着的长剑,可这般天气,一身单薄的道袍,丝毫未有寒冷之意,就已然让人觉察得出不同。
“这人可是你们的同伴?”
裴楚单手抱著书生,走到了火堆旁,将书生放下。
其中方才关门那个叫做温禾的,听到裴楚问话,赶忙摇头道:“这人不是我等同伴,我等不识他。”
“不是?”
裴楚微微蹙眉,一阵诧异,指着地上的书生道,“他方才在外捡拾柴薪,不慎落进冰窟,差点没了性命,不是你等同伴?”
他从坑洞中救上这书生,又看到坑洞周围散落的柴薪,很明显就是外出拾取柴火不慎跌入坑洞,是以才呼救不停。
“这……”
温寿这是也注意到裴楚放下的人,正是被他们占了篝火的那个书生,再看向地上多出来的柴薪,哪里还会不明白。
眼见裴楚目光锐利地扫了过来,不由嗫嚅道,“这……这书生不是我等同伴,只是……只是这篝火本是他所起,我等皆是后来,他……他或是出去拾取柴薪……”
说到后面,温寿的声音已然小了下去,面上更有几分赧然之色。
一旁的其他个流民,大概也琢磨清楚了情况,登时个个皆沉默不语。
火堆旁的书生有“一保身符”护体,外面的寒意不侵,身体渐渐已有了几分暖意,似也清醒了过来,左右张望了一番,哆哆嗦嗦地朝裴楚感谢道,“多……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为众人抱薪者,焉能使其冻毙于风雪?”
裴楚轻叹了一声,也不再去理会那些个流民,再望向那书生,问道,“不知书生如何称呼?”
书生强撑着站起了身,冲着裴楚行了一礼,带着几分颤音道:“学……学生慕子谅。”
裴楚上下打量了一番书生的模样,对方虽蓬头垢面,衣着脏乱,但举止之间,依旧有几分文人气,又问道:“不知书生要去哪里?”
慕子谅闻言微微抬起头,双目茫然,许久,才低低地回答道:“学生家人全数都殁了,也不知该往哪里去。”
裴楚微微沉默,虽对方未曾明言,但从神色之中大概也猜出经历了一些不忍言之事。
破庙外,马嘶声再次响起。
裴楚从火堆前站起身,扫了一眼那群神色依旧警惕的流民,又望了一眼慕子谅道:“书生,我要前往凤唐县,你若无处可去,可与我随行。”
“ ”看,聊人生,寻知己
第197章 能吏
天色微亮。
一夜风雪尚未停歇,凤唐县城门已早早打开。
浩浩汤汤的一群人赶着几辆骡马牵拉的车辆和跳着许多个担子,出现在了城门外的一块宽敞的空地上。
那片空地约莫有方圆二十丈的样子,地面的积雪已经被人清理开,颇为平整开阔。
在这片空地之外,则是一大片连绵了百十丈的草屋,数目怕是有数千之多。
这些草屋多半以黄泥和木块搭建,屋顶铺着一些干草之类的物件,从新旧程度上来看,能够看得出许多草屋都是新修不久。
在这些草屋之外,又连绵筑了一道大约一丈多高三尺厚的土墙,土墙绕着凤唐县的城墙,在外围形成了一个外城。
只是,这些土墙还未曾完工,不少地方还有多有缺漏,未曾合拢。
这时天色虽早,但已然能够见着一些个穿着黑衣的胥吏衙役,正指挥着许许多多衣着褴褛的流民,继续进行修筑。
呼喝的号子声和浓重的喘息声,不断的响起。
但皮鞭和呻吟痛呼,却不曾耳闻。
城门前的空地上,一辆辆用骡马拉着的车辆停好之后,有人放下了担子,开始铺设起了桌案。
又有人从车上卸下一桶桶热乎乎刚熬好不久的稀粥,以及一些个胆子里摆放上来的干饼。
香气四溢,登时引得那一大片临时搭建的草屋里,许多个孩童、少年、妇人都钻了出来,直勾勾地盯着那些个吃食。
在更远处正在修筑土墙的青壮劳力,不少人同样注意到了那片空地上正摆放出来的吃食。一个个在动手干活之余,不断地吞咽着口水,目光偶尔不受控制地瞥向城门的方向。
只是,正在干活的众人,虽是饥饿难耐,却无一人敢胡乱动弹。
一来是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城门口,驻扎着数百常备军,再一个则是那些先领取食物的妇孺孩童,多半都是他们的亲眷家人。
铛铛铛——
空地前,一个胥吏敲响了铜锣。
“放饭了!”
“女子和孩童先来,而后是老人。”
“一个个排好队,若敢胡乱引起骚动,立刻赶出去!”
那胥吏一边敲打着铜锣,一边高声呼喊着。
很快,那一连片的草屋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同时响起。
许多个妇孺端着碗盆,按着前几日被人引领的位置排好了几列队伍,依次上前领取食物。
一碗稀粥虽是不多,但在这样的冬日,能有一口吃食,已然是极为难得。
在女子和孩童们依次领到了吃食之后,之后跟在后面的则是脚步蹒跚的老人,不过老人的数量并不多。
“女子孩童力弱,若不让他们先取食,说不得就要被那些倚仗勇力的男子夺了去。县尊让女子和孩童先取食,功莫大焉。”
在施粥的空地不远处,此刻一个年约四旬胥吏望着这一幕,长长地感叹了一声,转而朝身旁的一辆马车郑重行了一礼。
“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马车内传了出来。
在咳嗽声过后,一个穿着县令服饰的人影,在旁边一个士卒的搀扶下走了下来。
这人正是凤唐县县令郎浦和。
他看上去约莫三十七八岁的样子,只是眼睛凹陷了进去,面色苍白,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又轻轻摇摇头,“其间妇人孩童,多有那些青壮的家人,只有让他们家人先安心,这些青壮就不至于骚乱。博才,收拢流民,救灾放粮,首要的是稳住人心。”
季博才便是前面说话的那个胥吏的名字,听到郎浦和点拨自己,连忙再次行礼,“县尊高见,属下一定牢记。”
他是个老吏,历任了不少县令,这般场面经历的次数不少,但若要说像郎浦和这般处理得井井有条,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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