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的意思是,她的死是不是有隐情?”
张医生沉思片刻,说道:“隐情嘛,其实也不算。就是在尸检的时候,我发现张小攀长了脑瘤,我给那个肿瘤做过切片分析,那百分之百是一颗恶性肿瘤。这么说吧,张小攀在跳楼之前就已经得了癌症,而且是晚期,当时我就推测,她可能就是因为知道自己命不长了,才跳楼自杀的。”
我问他:“冯大哥知道这件事吗?”
张医生摇头:“不知道,肿瘤的事我没往报告上写。”
“为什么没写?”
他叹了口气:“那时候,我之前做下的一些事东窗事发,实在是没有心思工作啊。”
这时候粱厚载开口了:“如果张小攀不跳楼的话,还能活多久?”
很少见粱厚载主动和陌生人开口说话,这一次,他的语气中虽然还有一些放不开,可总归是张口了。
张医生摇摇头:“这我可说不好,不过应该不会太长了吧。可以确定的是,那时候张小攀肯定知道自己活不长了,这么重的病,她没理由不去看大夫。”
我端起茶杯了喝了一口,试图用清淡的茶水抚平内心的巨大波动。
此时在我的脑海里反复闪动着几个问题,让我完全无法平静下来。
罗有方很可能在炼尸之前就知道张小攀快死了,他大概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将张小攀选为了炼尸材料。
不管张小攀是不是快死了,但在她被炼化成尸的时候,还是个活人。
也许张小攀在尸变以后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她是在有意识的情况下跳楼身亡,也就是说,她的死,属于自杀行为,和罗有方没有直接关系。
罗有方应该知道张小攀会死,她死后成邪尸,一定会逃离太平间,这样的话就能闹大声势,引起我师父的注意。这样一来,即便王大朋没有来找我,我师父一样能找到王倩,了解到罗有方的所作所为,从而得知葬教已经掌握了炼化邪尸的法门,另一方面,我师父也有办法治好王倩。
也许张小攀是在自愿的前提下被炼化成尸的,罗有方找到了她,将一部分计划告诉她,让她配合。
可她为什么要配合罗有方?是因为罗有方给了她什么承诺,还是给了她好处?
这些杂乱、毫无规律的问题一直在我脑子里回荡着,张医生给我倒茶的时候我还在走神。
张医生大概是觉得我有些魂不守舍,就问我:“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我稍稍稳了一下气息,对他说:“哦,没什么,就是想到了一些事。对了,张法医,你当年是因为什么事,才退出这个行当的呢?”
他看着我,慢慢眯起了眼睛:“老冯没跟你们说过吗?”
我一看他好像对我们起了疑心,就装模作样地笑了笑:“没有啊,来之前冯大哥还嘱咐过我,让我不要多问,可我就是忍不住好奇。”
张医生这才叹了口气:“唉,也真是难为老冯了,帮我瞒了这么多年。”
说完这句,他就陷入了沉默,默默地泡茶,斟茶,很长时间都没有说一句话。
我们坐了大概有十来分钟吧,正当我打算告辞的时候,刘尚昂打来了电话,说张小攀的家人找到了,让我过去看看。
我就趁着接电话的机会起身,一边做出一副急匆匆的样子向张医生告辞,一面拉着粱厚载走出了茶行。
我和粱厚载打车到了城北的一个商业小区,小区的具体名字不说了,只能说,在一零年之前,那曾是我们那个小城中唯一一个高档社区,张小攀死后,她的家人就搬进了这个地方。
刘尚昂说,张小攀的父母原本在城乡结合部那边开了家小商铺,生意还凑合,勉强能供两个孩子上学。可在张小攀死后,这家人却一夜暴富,张小攀的父亲在城里开了一家饭店和一个文具店,还在这个小区买了这样一套房子。
至于张小攀的弟弟,在两年前就出国留学了。
有人说,张小攀的父母是在她死后得到了一大笔来路不明的钱,虽然他父亲说钱是自己做生意赚的,可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不是做生意的料,饭店一直在赔本,文具店不赚不亏,更关键的是,他几乎是在一穷二白的时候开了这两家店,没向任何人借钱,两个孩子上学,他本身也没有什么积蓄。
我们三个人站在小区门口讨论着张小攀家的情况时,刘尚昂的电话响了,他接起电话来以后,一句话也不说,我们只能听到电话另一侧传来的说话声,但那声音很小,我也听不清具体内容。
片刻,刘尚昂放下电话,对我们说:“现在查清楚了,这家人的收入来源有两个,一个是七八年前的大笔汇款,另一个,则是国外一家上市公司的股份,他们是那个公司的隐藏股东,每年光是分红就很多钱。”
我问刘尚昂:“谁给他们弄来的钱和股份?”
刘尚昂说:“这种东西我没法查。其实我觉得也不用查了,如果真的是罗有方做了这些事情,他绝对不会亲自上手的,那笔汇款估计也是转了好几道弯,才到了张小攀的家人手上。”
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是有道理的,罗有方如果真的是我们的内线,他做这些事情之前,肯定要将痕迹擦拭干净,以免被葬教的人察觉。
五百二十九章 该走的终究留不下
这时,粱厚载对我说:“我想,当初罗有方肯定是和张小攀达成了协议,只要张小攀同意成为炼尸的材料,他就能让张小攀的家人一辈子衣食无忧。对于这些,王倩肯定不知情,罗有方只是借她之口向我们透露炼尸的事。”
照现在的情形来看,这似乎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但我还是有些不安心,因为不管罗有方和张小攀达成了怎样的协议,他都将张小攀炼化成了邪尸,这其实就相当于谋杀了,就算张小攀是自杀的,似乎也是被罗有方教唆、诱使自杀。
我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直到粱厚载对我说:“其实我觉得,如果罗有方真的是咱们的人,那知道他身份的,或许不只柴爷爷一个。”
我挑了一下眉毛,问粱厚载:“什么意思?”
粱厚载说:“我觉得,陈道长应该也知道这件事。你想,柴爷爷的阳神不全,本来是活不过七十……”
说到这里,粱厚载突然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了尴尬的表情。他大概是觉得,在我面前讨论我师父的寿命,是有些不妥的。
这确实不妥,不过我不会怪他。而且我也明白他想说什么,他是想说,我师父在得知自己大限将至的时候,肯定会将罗有方的身份告诉另外一个人。
而最有可能得知罗有方身份的,就只能是陈道长了。
在我师父所有的朋友中,陈道长和我师父的关系最好,他也是我师父最为信任的人之一。
我拍了拍粱厚载的肩膀,对他和刘尚昂说:“走,去找陈道长,正好咱们也很久没去看他了。”
刘尚昂:“你不打算去张小攀家看看了?”
我冲他笑笑:“没什么好看的,去了他们家,无非就是见证张小攀的父母过得不错而已。再说了,人家活得安安静静的,咱们也别再去叨扰他们了。”
刘尚昂先是点了点头,后又问我:“难道不去问问张小攀的家里人,他们知不知道那些钱是从哪来的?”
粱厚载替我回答:“他们肯定不知道这些钱的真实来路,罗有方为了自保,不会透露自己的任何信息的。我想,为了将这些钱给他们,不管是张小攀还是罗有方,都有可能为他们编造了一个很美好的谎言吧。咱们还是不要跑去揭这个谎了。”
当然,粱厚载说的只是其中一种可能,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张小攀的家人根本不需要什么谎言,也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笔他们女儿用命换来的钱,这笔充满血腥的钱。
可我宁愿相信粱厚载的话,我希望,张小攀死后,他们父母曾展现过人性中善的一面,而不是恶。
刘尚昂最终也没有坚持去见张小攀的家人,他启动了车子,带着我和粱厚载来到了陈道长的道观。
很久没来过这个道观了,这些年,我们那个小城市和全国的大多数地方一样,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这个道观还是一如我刚见到它时的样子,地面上铺满了老旧的青砖,在三大殿外的水缸下都长着苔藓,偶尔能看到几块稍微新一些的石砖,那些砖头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不但颜色很浅,石头的纹路也不一样。
在很多年前,那些铺着新砖的地方曾遭受过铜甲尸的破坏,后来破砖换新砖,它们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而且这里的香火也和过去一样稀稀拉拉的,进来这么久都没看到一个香客,只有三三两两的道士在清扫或者打拳,在三清殿外,我看到吴相松正望着天空发呆。
这家伙看上去也和过去没什么两样,第一次我碰到他的时候,他是个连符箓都能画错的马大哈,可当初对付金甲尸的时候,陈道长召出来的金身也和他长得一模一样,那时候我以为,吴相松大概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他可能是那种大智若愚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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