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苏文昺生前学生,老恩师亡故不来吊唁,那天下人还不骂死他申家进,将来这个官那是铁定做不成的,可来归来,不代表我申家进觉得苏文昺就是对的。
此番来吊唁的,只是苏文昺的学生,并不是大明的南京参知右使。
百户官满意点头一笑:“看来申参知是个公私分明的人。”
“吾爱吾师,但吾更爱至理。”申家进连忙拱手向天:“禹王改革教育,泽被天下,是苍生社稷之福,本官拥戴万分,岂敢不有躬承效力之心。”
百户敲了敲木板,马车很快便停下,撩开帘布,申家进便看到马车外的景象。
到南京府衙了。
“申参知节哀顺变,也望参知早些回值,不辍政务才是。”
申家进赶忙跑下马车,恭恭敬敬的作揖一礼。
“是,谢将军。”
目送走马车,申家进长长松出一口气来。
好险。
就知道锦衣卫一定会到苏文昺的家外蹲点,果不其然啊。
好在自己明智将这一劫躲了过去。
申家进要是这么想的话,那可真是冤枉死陈云甫了,老陈还没狭隘到这种地步,派人到苏文昺的灵堂外守着。
这完全是北镇抚司自己办的差事,他们以为陈云甫会关心,所以想着来邀功,殊不知陈云甫压根没这个打算。
哪怕心里存的是扫除酸腐余孽的打算,不过陈云甫还不至于在灵堂抓人,或者只是因为申家进这种人来吊唁一番就定为苏文昺的朋党。
因为苏文昺并不是教育改革后唱反调的单独个例。
自从中央的法令传达到下面后,各省学台几乎都在唱反调,只不过他们没像苏文昺这般脾气火爆,直接寻死觅活罢了。
暗戳戳的,联系地方那些个士族大家。
“朝廷停办科举,断了天下取士之道,而今又革办教育学台,搞什么均等义务教育,以后,千金之子都得和泥腿子们一个屋檐下读书考试,咱们这辈人的拼搏努力,说不准将来都不如人家十年寒窗。”
原泾安伯黄显跑到李景隆的府上大倒苦水:“国公爷,您想想,咱们这辈人在沙场上拼死拼活图的什么,图的不就是一个封妻荫子吗。
为朝廷效力、为禹王效力,这条性命都可以不要,所图者就是一个死后亲眷无忧,现在这下好了,南京教育局通知我们这些老弟兄们,把自己家里适龄的儿童全部登记,好送到学堂里读书。
以前太祖爷在的时候,翊、卫、亲三军都擢功勋之子入宫宿禁,已示国家优渥功臣,降恩殊荣。便是岁数不大的,也会送去朝天宫习文学武,将来好为国朝效力。
而今天下均教育,一代人、两代人的努力,都比不上十年寒窗,那我们老弟兄们拼死拼活的为国家效力,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三代人的努力比不上十年寒窗,那做功臣和做庸臣还有什么区别。
古人的思想很简单,我这辈人拼命,下辈人就理所应当打一落生开始就要比平民百姓高一头,天生就应该有阶级悬差才能凸显公平。
功臣的子弟就应该在学习、入仕、为官等领域占据更多得天独厚的先天优势,而不是搞什么均等主义,搞狗屁义务教育。
国家凭什么义务教育穷人子弟学习?
凭什么要给那些泥腿子瓜分未来国家权力的机会?
所以黄显很不理解,还有很多曾经的勋贵也同样不理解。
别说他们了,就李景隆自己也不理解。
不过不理解归不理解,李景隆却并不打算顺黄显的话往下说。
他现在已经是军政院行走了,该得到的东西、该分到的好处早已分到不少,没必要和黄显这种人一个鼻孔出气。
因此,好言稳劝黄显等人一番将其送走后,李景隆第一时间找来心腹耳语。
“将今日怨怼者的名字都记下来,给穆世群送过去。”
你们不怕死想砸陈云甫的锅,我李景隆可没那么大胆子。
再者说,五军府已经改制成了军事指挥学院,国子监和翰林院也改制成了行政学院,像他李景隆这种爵位改革后依旧有爵位在身的公爵,后代子孙可以免试入这两个学府深造。
妥妥的军事贵族和政治贵族出身。
哪能和黄显这种人走近。
李景隆失笑。
老子有那么傻吗?
第四百零五章 尊重百姓自己的选择
‘阶级叛徒’李景隆写出来的名单转天一早就被穆世群送到了陈云甫的案前。
穆世群一脸的杀机,要替陈云甫来次清理门户。
“这些心有不忿的人,有一个是文官吗。”陈云甫对此倒是看的很明白。
自己动教育,动的根本并不是教育本身,而是黄显等人在乎的优于世俗的‘阶级感’。
“历朝以来,中央帝王都会优渥功勋后人,已示恩荣,这么做的本质其实就是固化阶级,加强中央头部集权。
说直白点,就是皇帝作为统治阶级的首脑,他需要一个利益共同体来支持他,因此,大家一起分食政治红利,这些功勋因为后代享到了特权因此坚定不移的支持皇帝。”
陈云甫拿着李景隆送来的名单谓杨士奇说道:“强化中央集权,核心点不是强化更不是集权,而在中央,何谓中央?”
杨士奇沉吟片刻,谨慎给出自己的应答:“以皇帝为核心,统治党派为辅,是为中央。”
“嗯。”陈云甫点了点头:“那么,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成为统治党派中的一员,成为统治党派一员的具象化特征又是什么呢。”
“权力的世系传承。”
陈云甫便很满意的笑了起来:“没错,权力的世系传承就是统治党派的具象化特征,自身所掌握的权力及权力所带来的政治红利如果不具有父传子的特点,那便没有资格称为统治党派。
像寻常为官,百年致仕,血胤一切重来的只能叫做流官,他们不是这个国家的主人,仅仅是国家政权结构中的过客,是国家基于行政需求选择了他,是被动的暂时掌握权力、行使公权、享受公家和朝廷给他们的衣食俸禄。
因此这种官员不是国家的主人,严格来说他们只是国家的仆人,是公权力的仆人,因此你可以称他们为公仆。”
“而能够世袭传承权力的,比如公侯世爵,他们的血胤子嗣打一落生就可以享受到国家提供的教育,甚至进入大内任职,近距离服务于皇权,这种,就是高人一等的统治党派成员。”
陈云甫和杨士奇说的话,让后者有一种推开新世界大门的感觉。
“孤将爵位改革,只保留了寥寥几个国公,但他们最终的去处是在中州之外,中州,是不会再有这种权力世袭传承的统治党派了。”
杨士奇紧跟在陈云甫侧后同行,闻听此言眉心一挑:“王上的意思是,将来中州不会实授任何爵位?”
“咱们当时不是定下实爵和虚爵两种爵位吗,中州授虚爵,余下八州授实爵。”
好毒辣的分化计策。
食邑制实爵就是国中之国,陈云甫把实爵封到外八州,那就意味着是在无限分化外八州内部的权力结构,使其永远陷入无限再分封的权力黑洞中,那就无法整合起来和陈云甫所领导的中州进行抗衡。
另外还有一点极其重要的地方,一旦八州的实际领导者比如说辽州的常家想要反中州,陈云甫完全可以用禹王的名义暗中拉拢分封到辽州的实爵,许诺他们剿灭常家后可以成为新辽王。
九州王的席位只有九个,但封出去的实爵却可以源源不断,狼多肉少。
这和当初陈云甫玩出的两桃分永顺计策如出一辙。
“孤也想大家一团和气,不过万事要做最坏打算。”
陈云甫叹出一声来:“还是受制于时代啊,不然,孤何必定大九州。”
在这个没有高铁飞机、电话电脑的年代,行政权的归属只遵从一个真理,那就是天高皇帝远。
杨士奇是不懂陈云甫的说这句话的意思,不过他现在想知道的是,陈云甫打算怎么处理李景隆送来的这份名单上的‘逆党’。
“教育这一环,是孤大九州政略大局中最重要的一环之一,是决不能出现差池的地方,更不能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商量着来,孤和中央的决策不会为任何人而退让。”
陈云甫把名单递给另一边跟着的穆世群:“老穆,你去办了吧。”
后者接过名单的瞬间就明白陈云甫的意思。
按图索骥,按名除贼!
杨士奇的心却是打了一个冷颤。
这两年,陈云甫的杀心越来越重了,行事也越发的像。
朱元璋!
这是为帝王者的心性。
长期掌握权力的副作用正在逐渐显现,这一点是典型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因为陈云甫自身是不会觉察到的,他是个偏执的完美主义者,所谋的都是大局,因此,任何一环不能成功都会让陈云甫产生恐惧和害怕。
就像当年那个欺天大局一样,错一步,一家老小的命就全没了。
“教育的枷锁一旦放开,五十年三代人的光景,我们就可以实现半去文盲化,国家和社会的发展会步入高频次、快节奏,你会发现什么叫日新月异,什么叫思想随生产变,而不再是生产随思想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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