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溪成苦恼地挠了挠头:“杨公的意思是,咱们如果不拿经出来印,日后其他的别派经文一旦通过刊印传播于世,逐渐为天下人所认同,那我们各家学派所藏的经学便会逐渐变成旁门左道……如此,我们还自己留着自己家的经学干什么呢?”
杨彪直了直身子,道:“正是此理,我弘农杨氏世代研习欧阳的《尚书》,然尚书亦分今古之文,咱们的经文不印,他们的经文大行其世,不出几代人,咱们家族的经文便不会被世人所认同,拿出来也是废牍罢了。”
堂溪成闻言,听的冷汗直流。
他犹豫了半晌道:“我们不愿意拿经文出来,想来其他经学之家也不会轻易拿出来印吧?”
杨彪摇了摇头,道:“若是都不拿出来,倒也就罢了,但只要有一个人拿出来了,那后面跟随的人就会不知繁几……蔡邕拿了两万四千余卷典藏出来刊印,若是那刘子扬的话是真的,刘琦给他付了那所谓的……什么税来着?”
“版税。”
“对,是版税,想来绝不会少,蔡邕如今是国丈,身份超然,家中又无子嗣,早已与皇家绑成一体,他一心配合陛下,而陛下为了吸引天子士人刊印书卷,必然会给蔡邕大量的版税,如老夫所料不错,怕是逾以数亿钱都挡不住……你知道,陛下现在可是天底下最富有的人了,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天下那么多经学士人,可不是各个都有那么长久的眼光的,更何况如今战乱丛生,生活困苦,很多持经的士子也过的是穷困潦倒,朝不保夕,一旦他们听说了蔡邕和荆州学派开始印书致富,定然会有人为了生计,也为了扬名而卖书,一旦这个头开了……”
说到这,杨彪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嗦。
“釜底抽薪啊,陛下这是釜底抽薪啊……若真是如他所言,推广造纸业和印刷,是早在他入荆州之时就着手准备,但直到今日才拿出来……他这想要推翻祖制的心思,到底是藏匿了多久啊?我们都被他耍了,都被他耍了!”
堂溪成浑身哆嗦,脸色发白,嘴角亦是在来回地抖动着。
少时,却听他慢悠悠地道:“既然陛下如此不仁,咱们莫不如换了他。”
“你说什么?”杨彪惊诧地看向堂溪成。
堂溪成沉声道:“换了他!”
杨彪心中又怎么没有想过这件事?他原先真的是不想让刘琦当这个皇帝,但刘琦的拥护者实在是太多,而刘琦每一步的计划也实在是太过周密,杨彪等人拼尽全力,也没有办法阻挡他。
但事到如今,已经是木已成舟,杨彪心中其实已经认了。
他本来已经放弃,已经认了。
但实在是没有想到,刘琦居然咄咄逼人。
断个人的退路,杨彪还能惹,但刘琦现在是要断他们家族的根基。
“事情太大,非同小可,还需细思,容老夫仔细斟酌。”
虽然刘琦已经欺负到了一众士族门阀的门口了,但杨彪这个人还是比较老成持重的,既没有快速答应,也没有不答应。
事情太大,他一定要慎重考虑。
……
杨彪回府之后,堂溪成便自己向府邸走去。
但到了府门外之后,堂溪成的脑中实在是特别的乱,且心绪不宁。
他不想回府了,于是便出门散步。
堂溪成便装在雒阳城内漫无目地的瞎转悠,不知不觉,竟然是来到了北宫门前。
堂溪成斜眼瞥了一眼皇宫,鼻中发出重重地一哼,转头就要走。
但走了没两步,他却又转头停了下来。
堂溪成望向远处,却见一个人正在北宫正门前,跟典韦高声争执着。
“典尉,备已经来求见陛下整整三日了,陛下为何就是执意不见备?难道刘备不是陛下的臣子吗?”
典韦义正言辞道:“太祝令莫要误会,陛下公事繁忙,因而不曾有时间见太祝令,并非执意不见,太祝令且先回去,待陛下忙完手头上的事后,过两日自会派人宣召太祝令。”
刘备又向着典韦央求了半晌,但典韦却表示自己也没有办法。
最终,刘备只能是无奈的告辞准备离去了。
堂溪成在不远处看着,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本来想走上前去找刘备谈两句。
但迈出两步之后,他却又停住了脚步。
低头思考了一会之后,堂溪成转身离去了。
但他虽然离去,心中却记下了这件事。
他打定注意,要仔细的盯着刘备,针对刘备当下的情况好好观察一番。
第九百四十一章 观察刘备
刘备失望的走了,堂溪成也不声不响的走了。
随后的一段日子里,刘琦针对建造书坊,纸厂,税制吏治的改革,都开始逐步实施,而朝中那些士族门阀的代表们, 则是纠结地方的官宦士族,不断的给刘琦轰炸式的上奏,希望刘琦能够收回成命,延续祖制。
有意思的是,各地呈上的反对奏疏,除了关中和司隶各地的奏疏之外,还有关东与河北的各郡的奏疏。
这些地方不都是在袁绍和曹操的治下马?给自己上书干嘛?
“陛下!”
德阳殿的高台之下, 马日磾跪倒在地, 一个劲地冲着刘琦磕头:“陛下一意孤行, 势必动摇国本,臣今日拼了一死,也要向陛下谏言!陛下,万万不可啊!民心不可违啊。”
刘琦一脸淡然地道:“民心不可违,民在哪里?”
说罢,便见刘琦伸手指了指龙案上那些如同雪花片子一样的简牍:“这些?不对吧,朕看些谏言的人,好多都还在给袁绍和曹操所建立的新朝上税纳贡,俯首称臣……怎么这手又伸到朕这里来了?”
马日磾叹息道:“好多士人本家都在河北和中原,目下尚在袁曹的威逼统治之下,暂时屈从也是无可奈何啊,但他们心中却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真命天子,只要陛下的王师一到, 关东士人必裹粮策马以迎之……但是现在,陛下却在用什么所谓的新政, 将这些愿意迎接王师的人, 生生向外面推啊。”
“爱卿的意思, 是朕只要施行新策,他们就不认朕这个皇帝,而去认那个伪皇帝,但朕只要愿意顺从他们,他们就会承认朕的地位,是么?”
“这……”马日磾没想到刘琦把话说的这么难听,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若果真如此,那等朕东征之时,还是顺手把他们也灭了,比较干净。”
刘琦伸手将那桌案上的谏奏一推,转头吩咐许褚道:“让人搬出去,烧了,别在这碍眼。”
“唯!”
许褚当即招呼荆武卒进殿,搬运那些刘琦只看了一小部分的奏疏。
“陛下,为何这般执迷啊!”马日磾痛苦地高声呼喊。
但刘琦却仿佛没有听见一样。
“马爱卿,朕还有事,就不便相送了。”刘琦随即下了逐客令。
马日磾乃是经学大家马融族孙,身份在士林中比较特殊, 刘琦也不好对他太多用强,所以陪他聊了这么多才给他撵……请出去的。
这就算是挺给面子了。
少时,许褚奉命回来了。
“仲康,刘玄德这几日可来宫中了?”
许褚憨声憨气地道:“已经连续来了五日了,但典君领了陛下之命,每日都将刘玄德挡在宫墙之外,不让他进来。”
刘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地道:“也差不多该让他进来一次了,要不老挡在外面不见,也未免太假了些。”
“陛下说什么?”许褚站的远,没有听清。
“告诉典韦,今日玄德若来,只需象征性地阻挡一下,然后就让他进宫,朕跟他下两盘棋再让他走。”
“诺。”
……
马日磾垂头丧气的走出了宫门,却在不远处碰见了躲在马车上的堂溪成。
“马公,今日为何这般沮丧?”堂溪成看到马日磾的样子,不由下车询问。
马日磾凄惨一笑,无奈地冲着堂溪成道:“陛下乾坤独断,不听忠言,可叹我大汉新朝百废待兴,却要毁于新帝之手!”
说罢,却见马日磾跺了跺脚,转首指着宫门,高声大喝:“昏君!”
“昏君!”
“昏君!”
他连骂三声之后,愤而离去。
堂溪成望着马日磾愤而离去的背影,长叹口气。
在宫门前,指着皇宫骂天子是昏君,若是让陛下知道……管他什么马融的族孙,只怕回头都会被刘琦清算的。
但堂溪成眼下却没有闲心管马日磾的破事。
他在宫殿门口,已经暗中蛰伏几日了,每日都是略有斩获。
这几日,刘备每日都来皇宫,请求见刘琦,但典韦始终都是在宫殿门口拦着他,惹的刘备失望的离去。
堂溪成连续观察了好几日,基本没发现什么破绽。
看来,刘玄德应该是对自己的官位不满,去求刘琦给予自己重用的。
但刘琦肯定是相信他手下的那些荆州系将领,对于刘备这种刘虞的旧部,基本都是弃而不用,刻意打压。
如今的刘虞,虽然得了個太傅的高职,但事实上权力已经被完全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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