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他见到丁奉的那一刻,精气神一懈,便再也无法继续维持。就在冯斐向曹军艨艟投掷霹雳弹的时候,王佐便死了。
与王佐一起突围的将士们沿途也都死伤惨重,到了丁奉找人询问军情的时候,职位最高的,竟只剩下了罗阿惮宁这个黄小石部下的都伯。
罗阿惮宁虽有勇力,这整宿整晚地逃亡厮杀下来,已经脱力了。身上兵器盔甲半件皆无,光着的上半身有好几处轻重伤势,只用碎布勉强包扎着。露在外头的皮肉外翻,被水泡的发白,甚是可怖。仔细再看,他就连耳朵都被削走半个,挂在耳上的错金象牙大环都不知去了哪里。
因为伤势和疲劳的影响,罗阿惮宁的神情有些木然,而这木然落在丁奉眼里,更清楚地表现了,这些溃兵们经历了什么样的苦难。
丁奉涩声问道:“贺将军死前……是何情形?”
“我没有亲眼见到……王司马转述过,丁将军,你要听么?”
“讲来。”
原来交州军黄小石所部被围杀之后,曹军竟无半点停顿,立即以上万人马接踵攻打简坡。旗帜如林,舟船蔽水,喊杀之声惊天动地。
贺松所部眼看着黄小石所部失败,人人皆有怯战之意。这也难免,此前数日,将士们转战各处,殊少休息,着实已是强弩之末,何况敌人的力量如此强大?
王佐立即劝说贺松,敌我太过悬殊,不必勉强。可留偏禆之将在坡上坚持,自己尽快脱身。突围也好,潜逃也好,如他这样的重将,总不能落到曹军手里。
然而贺松则认为,正因为曹军势大,己方更要殊死鏖战,一来稍稍阻遏他们的南下速度,二来也让敌人知道交州军的坚韧。何况将为军胆,身为主将,哪有弃军而走的道理?
于是他激励将士,指挥各部鏖战不休。
他确是极有能力的宿将,用兵手段极其圆熟。朱灵所部四面围攻,几至一个时辰,都未能拿下简坡,遂传令各部高呼招降。
而贺松毫不理会,亲自往来冲杀。
到后来部下相继战死,局面已经无可挽回,贺松这才安排王佐等人藉着将士尸体的掩护,凫水逃走。
而他本人带着扈从们从另一个方向杀出营寨,与敌白刃相搏。
曹军遂以强弓劲弩密集射击,杀死了贺松。
罗阿惮宁学说汉话没几年,带着古怪的口音,说得不是很好。磕磕碰碰地讲到这里,花了一会儿时间。讲完了他才注意到,身边已经围了很多将士,人人脸色沉重。还有人低声复述他的话,将之传给更外围乘舟汇集来的同伴们。
丁奉又沉默了一阵,问道:“曹军来了多少?领兵的是谁?”
“围攻贺将军所部的,是右将军朱灵;率军继续南下,一部追击我们的,是左将军于禁。这两部,至少有四五万人。我们在逃亡时,也曾抓住过几个曹军的军官打探,据说,在于禁、朱灵之后的,则是魏王曹操的本部,估计也有四五万人。”
低沉的惊讶声,像是一阵波浪,从人群中涌过。
顿了顿,罗阿惮宁想起一事,又道:“据说,魏王曹操,还有汉家的皇帝,都在军中。”
那便毫无疑问了,曹军发起的,是真正倾尽全力的一击!人丛中爆发出一阵惊呼声。
丁奉按着膝盖起身,手扶着缳首刀,冷冷地扫视众人一眼,惊呼声猝然停止。
这时候他才明白,雷远的军令中为何语气有些奇怪,一方面严令丁奉接应贺松,另一方面,最后却又要他试图打乱敌军的进军步骤。
以丁奉的兵力,其实并不可能同时承担这两项任务,而雷远却偏偏这么下令,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雷远早就觉得,贺松所部必定败亡。他只是不愿意明确表达出来,以致影响诸将的士气。
其实那军令中,接应贺松才是不必强求的事;雷远对丁奉的要求,就只是尽量打乱曹军的进兵步骤。
这很难。
丁奉刚打了一场胜仗,但那不过是对付曹军最前方的零散兵力。于禁亲领数万人蜂拥而至,怎么对抗?
贺松希望能稍稍阻遏曹军进兵,所以他以两千人据守营地,面对曹军五倍以上兵力的围攻,坚持了一个时辰。而曹军于禁所部继续南下,根本不受影响。
丁奉能做到什么程度?
这样的庞大兵力仿佛洪水倾泻,交州军各部如何抵敌?己军任何一部,无论贺松,还是丁奉,抑或之后雷远亲领的交州军本部,都像是用树枝搭起的简单栅栏,在洪水面前,只有被摧枯拉朽的下场,简直不可能发挥任何作用!
想到就在数日前,己方还占尽优势,丁奉更是焦躁。他实在想不明白,明明已经被一场大水吞没了数以万计,曹军怎么还能做到这样的地步?
简直活见鬼了!那曹操,还有曹操下属的兵将们,心肝都是铁做的吗?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非常
两个时辰以后,雷远也得到了这个消息。
如今的雷远坐镇交州,掌控近百万的军民。损失两千多精锐将士,不是不能承受。身为武人,他也早就习惯听到将士身死的消息了。然而贺松的战死,不能不让他心神震动。
贺松是小将军雷脩的亲信心腹,他的部下们,也有很多都是雷脩的旧部。当年雷远在灊山上悠闲度日的时候,对他颇有几分敬畏。后来雷脩战死,贺松有些不情愿地成了雷远最早的支持者之一。但此后十载,他凡遇战阵,常为先登,自始至终忠诚不二。
近年来,贺松已成为庐江雷氏部曲出身的武人中最资深者,身份愈发重要,隐约有几分淮南旧人代表的意思。在雷绪、雷脩父子两人的旧部中,他有着极强的号召力。
雷远在苍梧郡的左将军府以外,有一个里坊,其中宅院专门用来赏赐雷氏宗族的亲近重臣。贺松的一大家子便住在这里,宅院的规模仅次于郭竟。
贺松战死,对己方将士战斗意志和士气的打击,难以估量。
而雷远更觉得,胸中陡然生出一股空落落的感觉。
当年在灊山中,父亲雷绪的得力部下,到此时已经凋零无几。
前后才十年。岂止雷绪的部下,当年雷远招揽的二十名扈从,现在还剩下几人?这乱世中,任何一场战斗,都是将士们拿性命赢得的胜利,是将士们的尸骨堆积出来的。他们固然可以说,自己活得轰轰烈烈,大丈夫当如是也。
可是身为主帅,身为首领,雷远又怎能无动无衷呢?
在较后排,有些与贺松交好的将士都忍不住露出悲戚之色。
雷远脸色铁青,他握紧双拳,站了片刻。
“你来时,承渊可曾撞见曹军了?”
信使道:“我家将军击破了曹军前部,但……我来时,已见曹军的主力。不瞒将军,水面上樯橹如林,长帆蔽日,兵将不计其数。”
雷远颔首,下去抚着信使的臂膀,和声道:“我明白了,你且下去休息。万事有我,不必担心。”
转回身来,他想对马忠说什么,身侧不远处却传来阵阵鼾声。
原来雷远所部一路疾行,连着两夜加起来,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许多将士还强打精神坚持着,随时准备响应雷远的命令继续行军。叱李宁塔却支持不住,他抱着自家的几件武器,仰躺在一座木筏上,眼睛半睁不睁,打起了鼾。
阎宇就坐在叱李宁塔身旁。这少年虽然个子不矮,可是与叱李宁塔比起来,简直像个孩童。眼看雷远目光扫到,他连连推搡叱李宁塔,想让他醒过来。
雷远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事。
环视四周,各个舟船木筏上的将士们,其实都已经疲惫不堪了。
此时天色阴沉,日光昏暗,水面上的冷风吹过,带着不知从哪里生出的血腥气。将士们所在的舟船便在这样的水面上微微晃动。
水域远处,有半没在水中的树木或蒹葭,或高或矮,随风摇摆。再往远处,隐隐有道黑烟腾起,没入晦暗的天空。
雷远深深吸了口气,又将之用力吐出。
身边诸将眼巴巴地看着他。
无论关羽还是雷远,此前都没有料到曹操竟能承受如此巨大的损失而斗志不退,更没有料到在这样恐怖的大水淹过之后,曹军有能力、有决心继续南下。
这个误判,使他们失去了主动,瞬间陷入到了失败的边缘。
关羽告诉雷远,荆州军能够拿下襄阳,拿下襄阳之后,战局将会再度变化。前提是,需要雷远堵住北方曹军南下的道路,坚持三天。
雷远昨日觉得,自己应当能坚持三天。
毕竟从新野往襄阳有足足一百四十里的路程,而宛城更远。曹军长途奔袭而来,己方半路拦截,求胜很难,但迟滞三天,并非做不到。
可现在,贺松的战死,让他忽然惊觉。无论自己怎么竭尽全力汇集兵力,将士们都没法在曹军主力抵达之前完成整合。如现在这样狂奔向北,便是添油战术,使己方各部不断陷于以寡击众的局面。
贺松所部据说只坚持了一个时辰,现在丁奉抵在前方,又能坚持多久?
这时候雷远所部距离丁奉所部约二十里。这个距离很尴尬,丁奉一旦不敌,己方待要支援,怕是来不及;而若主动后退,事实上又并不可能甩开曹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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