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潘濬适时出现了。他虽是个文官,但无论能力、声望和职位,都足以成为费观的得力助手。于是两天以来,费观忙于迎战,半主动、半被动地不断移交关于后继部曲、壮丁调拨的权柄。到了今天下午,此项权柄已完全由潘濬一手掌控。
潘濬便得以毫无阻碍地将他想要安置的人,安置在关键的位置上。
此时此刻,这些人按照事前谋划各自奔走厮杀,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开了江陵新城的南门。
城门方才开启,便有一队甲士冲杀入内,而城外正对着的吕蒙所部,整个大营仿佛沸腾,无数人纷纷奔出。
厮杀从城门附近渐渐扩散到城池内部。
江陵守军为雷远发出的欢呼,很快被费观战死的惊呼取代;守军沿着两侧的城墙疯狂赶来,试图将易手的城门夺回。可吕蒙所部作足了准备,连续数次击退了缺少统一指挥的守军。守军内部,又时不时冒出一些人,忽然对同伴大砍大杀。
这一切都没有影响潘濬。
不知何时起,他脸上的凶残神色已经退去,于是又恢复成了那个端庄严肃、少有令名而被视作荆州士人代表的治中从事潘濬。
他肃立在费观的尸体旁,微微俯首,凝视着这位刚刚与自己缔结儿女婚姻之约、而又立即死在自己手中的同僚和友人。
费观的脸色开始发青,可能是因为鲜血将要流尽,也可能是因为天色渐渐黯淡的缘故吧。
从费观头颅侧面流淌的血已经漫溢一地,还在不断扩散。血液将要沾到潘濬的双足时,潘濬明显地抖了抖,但他选择站在原地,任凭血泊将自己围绕。
越来越多的江东士卒突入城内,而城中将士仍在殊死抵抗,于是一队队江东士卒沿着这条登城马道上城,参与到一座座城台的争夺。
潘濬身边有扈从们警惕地遮护着。如果仔细看,可见他们每人都在右臂系了布巾作为标识,所以江东士卒也并不打扰。
潘濬盯着费观的尸体,慢吞吞地道:“宾伯,我实是迫于无奈。此举不是为了我自家的荣华富贵,而是为了荆襄之地诸多士人的未来。还望你不要怪罪。”
这句话出口,扈从们忍不住投来诧异的眼光。
潘濬注意到了,他也能理解。
这些人都是亲信扈从,可眼界有限。他们只知道当年我和麋芳的往来,知道我和江东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他们不知道,我潘承明绝非为了自身的荣华富贵为此,更绝非乐于杀死同伴之人。
我本来没想杀费观,可费观偏偏要送上门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又能做什么选择?换作任何一人在此,哪里还有更好的选择?
正因为此举是无奈之举,才格外令人痛心。
正因为所杀的乃是才能出众的友人,这才格外令人嗟叹。
可外人如何能了解我的心酸痛楚?眼看自家的扈从,都把我当作了背主而卖友的叛徒。既如此,还有什么好多说的呢?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此时一名劲服持剑的年轻人匆匆登上马道,看见费观的尸体以后,稍稍一愣,随即向潘濬颔首:“承明兄,唤我何事?”
此人乃南阳名士李肃,是潘濬此番谋划的重要助手之一。
李肃字伟恭,他少以才闻,善论议,臧否得中,甄奇录异,荐述后进,题目品藻,曲有条贯,众人以此服之。然而玄德公却认为李肃名过于实,多年来抑之于州府闲散从事之职。
李肃空负才学,却蹉跎岁月,常耻于居人之下,遂与潘濬通谋。
潘濬所聚集起的同伴,当然不止李肃一人,还有中郎将夏侯承、州从事史石幹、南郡尉曹周条等。而他们则又代表了更多的人。
潘濬指了指费观的尸体:“宾伯不幸遇难,但我已与他约定儿女婚姻,将为吾子潘翥迎娶宾伯之女。麻烦伟恭领人速去保护宾伯的府第,若江东军意图攻打,就对他们说,万事待我出面不迟。”
李肃露出佩服的表情,领命而去。
潘濬又令人收殓费观的尸身,这才徐步走下马道。
在马道下方,数百名部曲肃然等待。
江陵这样的坚城,不可能被某个疯子突发奇想,一拍脑袋决定命运。
潘濬不是疯子,他所做的事,不是一人心血来潮,更非遭人算计不得不尔。他之所以这般做,是因为荆州范围内,有人需要他这般做。
所以在他谋划大事的时候,身边并不缺乏同伴。他也确确实实地能够调动出大量人手来,在费观的眼皮底下控制住一片城墙和一座城门。
而在江东军入城之后,他还会得到更多的力量。比如此刻这数百人,便是多个宗族凑出来的。这些宗族虽然没有胆色参与今日献城之举,却知道在吴军入城以后,该怎么向新主献殷勤。
老实说,过去数年里,潘濬时常担心他们中的某些人会忽然翻脸,去向关羽告发。他甚至做过好几十次的梦,每次都梦见自己的谋划成空,被关羽挥刀砍下首级,醒来后浑身大汗,心悸欲死。
好在现在不必再担心了。
虽说关羽的行踪尚未确定,虽说雷远这厮就在城外,可南郡的中心始终在江陵。一旦江陵易手,关羽所部的亲眷家人就成了人质,保准再无战心,哄堂而散;而雷远所部区区数千人,除了逃亡,还能做什么?
潘濬素日里颇读兵书,这会儿按着兵法上的道理细细推算,再次确认了:
吴军已然进城,大势几成定局。
好几年的努力,好几年的小心谨慎,终于都到了收获成果的时候。
潘濬向他们微微颔首,问道:“此刻江东将校有谁在?”
“是宋定校尉所部,他已经往北去,攻向前将军府。治中可有什么吩咐?”
“派个人去催促吕子明。就说,城中守军尚多,还有那些将校的部曲、军户百姓,不是我一句话就能吓住的,请他赶紧调度大军进城!”
第八百四十三章 何人(下)
安排军务后继的时候,潘濬又忍不住想到一件可笑的事:
因为蒋琬的关系,潘濬和雷远一向熟稔。大约年余之前,雷远在与潘濬书信往来时,曾经说什么,江陵、公安等要地,必须由靠得住的人镇守。又说,有些职务看重才能,但也有些职务,在才能与忠诚之间,必须确保忠诚。
雷远这个江淮土豪,居然一本正经地与儒门高士谈论用人,谈论忠诚。
雷远好像以为,守将、主将靠得住就天下太平……可主将以外的人呢?
近数年来,对玄德公不满,而又有意图乃至有实力改变荆州归属的人越来越多。便如此刻,费观这个主将以外,还有我潘承明为首的一批人啊!
雷远大抵是没有想过。
一来,因为他毕竟不是荆州将领,没法体会许多荆州士人的所思所想;二来,他这种以武勋起家的乡豪,也不知道在这世道,一个人乃至一个宗族,想要立足和发展有多么难。
赤壁之战以后,荆州士人大批依附于玄德公,势若百川归海。之所以如此,无非是看好玄德公的未来,想要攀龙附凤。所谓南阳帝乡虽已渐渐衰微,但许多荆州士人都觉得,只要紧随着玄德公,就能使荆楚才俊蒙冠带之荣、济济于朝堂。
初时数年,这样的想法倒也没错。因为玄德公的元从甚少,他对荆州人的依赖极深,整个幕府上下,几乎完全被荆州士人所垄断。
但玄德公入蜀以后,这局面忽然就变了。因为前任益州牧刘璋降伏的缘故,玄德公对益州的旧文武格外厚待,唯恐刘季玉的遗臣们对新主不满。数年下来,在军政两方面,蜀地豪强著姓之人不断攀升高位。而除了最初跟随玄德公入蜀的那批荆楚菁英之士,竟极少有江陵官员后继调往益州出掌要职的。
益州大大小小的郡国多达十七个,而荆州只有七个,双方的官员数量本来就不对等,玄德公再这么厚待下去,荆州人的位置还能保留多少?潘濬虽在荆州,却也注意到原本由荆州人控制的关键职位,有好些都陆陆续续落到益州人手里了!
光是如此倒还能忍一忍,后来玄德公特意用夏侯惇和张郃两人,向曹氏换回了荆州士人流落在襄阳的妻子家眷,勉强算个补偿。
可随即又发生了两件令潘濬极其不满之事:
一者,玄德公为了理顺财权,在大司马府下设司盐中郎将、司金中郎将之职,分由南阳人王连、蜀郡成都人张裔担任,统管荆益两州的盐铁事务。
王连虽是南阳人,却久在益州,完全和益州人一个鼻孔出气,对荆州的盐政横加指摘,肆意打压;而张裔其人才诚堪任,然性不公平,对荆州士人自冶铁中来的利益也大加盘剥。
短短两年间,荆州地方与王连、张裔二人因为盐铁琐事而导致的冲突,前后发生了二十余次,其中至少有五次闹出了流血冲突。玄德公竟没有一次站在荆州士人的立场说话,完全支持王连、张裔两人!
二者,玄德公入蜀之后,召集诸葛亮、法正、刘巴、伊籍、李严五人,制定“蜀科”。参与制定律令的都是思虑精详之人,制定出的律令便苛严异常。而且此前只说用于蜀地,不久却将之发布到了荆州、交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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