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了?”
“孙刘两家乃是同盟,虽然暗中会有竞争,却不至于明面上撕破面皮厮杀。所以江东的意图,不止要让我们与吴巨对抗,更要让我们攻下苍梧,进而抵在与荆州对抗的最前线。到那时候,江东则躲在后头,给予支持。说不定,会要我们让出南海郡给江东,而把苍梧作为交换……”
士武尴尬地点头:“兄长明断,之前步子山曾随口问我,是否愿做苍梧太守……”
士燮喝了声:“以后有这种事,立即报我,休得隐瞒!”
“是,是。”
士燮瞪了士武一眼,继续原来的话题:“如果我们果然一鼓作气拿下苍梧,则与玄德公为敌的姿态至为明显,日后不免要在苍梧郡这个荆州必得之地与玄德公的势力正面对抗。我们的实力愈消耗,就愈要仰仗江东;而江东的力量,则由此徐徐渗透到整个交州。”
士燮沉声笑了起来:“然而,我又为何要遂江东人的心愿呢?江东人想要往交州伸手,就要出兵出力攻取苍梧!我之所以请他们经过灵渠,形成四面围攻苍梧的势头,就是要他们做给玄德公看,就是要让玄德公知道,图谋苍梧的是江东人,而不是我士彦威!”
“可我们又分布诸军,去攻打苍梧各县。荆州军一路南下,已经击破了荔浦和猛陵两地兵马,这难道不是与玄德公的势力正面对抗?”
“笑话。我们分派出去攻打各县的,每路多不过两三千蛮兵……荆州军此来,动用的必是精锐,这些蛮夷与之对抗,与送死何异?这样几场玩笑也似的战斗,不会被荆州军放在心上的!倒是我们,可以拿这两场败仗,向步子山说说……”
“向他说?说什么?”
士燮手扶案几边缘,向士武探过身道:“自然是说荆州军已经来了,彼等兵威极盛,而我们诸军震恐,不敢再战!告诉步子山,若要拿下广信,就请带着那些武射吏,今夜亲自动手!”
“然后呢?”
“若步子山拿不下广信或不敢动手,我们便留他在军中稍稍做客,有他在,我们就对玄德公有所交待。”士燮面不改色地道:“若步子山拿下广信,斩了吴巨。那就更该由他去应对荆州军了!”
士武面色慎重:“由他去应对荆州军?孙刘两家毕竟是同盟,万一他们谈了个结果出来,而把我们……”
士燮微笑道:“这样的乱世同盟,哪有靠得住的?你放心,无论他们谈成什么样,都不可能齐心协力,先来谋取我们在交州的势力。这两家的势力存在交州,只会让我们左右逢源。”
士武竭力动脑:“退一步讲,步子山是个有才的,若他真从荆州手里拿下了苍梧……”
士燮抚掌而笑:“若步子山能从玄德公手里夺下苍梧,那可太妙了。有这位吴侯的重臣占据苍梧,我们和荆州之间的余地,岂不就从此稳若泰山?有步子山抵在苍梧,我们便可以高枕无忧啦!”
士武恍然大悟:“兄长高明!”
“那么,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我懂了,懂了。我立即去找步子山叫苦!”
第六百六十章 交待
士武一迭连声应了,转身出外去办。
近年来,士燮一来在交州的权柄兼重,地位拟于一州之主;二来年纪大了,精力毕竟衰退,不耐琐事,所以诸多具体事务,都慢慢移交给诸弟出面。哪怕步骘代表吴侯前来,士燮也只在双方会师的时候出来与步骘会谈。
又因为合浦太守士壹、九真太守士(黄有)都是雍容书生,只适合留守,此后旬月对苍梧的围攻,都由士武全程指挥。交州地广人稀,上万人的军事行动非常罕见,而老对手吴巨更被自己打得犹如缩头乌龟,遂使士武颇生挥斥八极的自满情绪。
但适才士燮剖析形势的同时,提到围攻广信旬月不下,正出于他的授意;提到他对士武放纵王金在地方肆意抢掠的事一清二楚;甚至还隐晦地提醒士武,不要上了江东人的当,觊觎苍梧太守的职务。
这一番话下来,听得士武汗流浃背。他再度确认了,自家兄长始终掌握局面,从来就不会把大权旁落。自己这个南海太守,在经营交州数十年的兄长面前,始终都如孩童一般。
有些尴尬啊。还是老实点,乖乖听兄长的。
这么想着,士武一点都不敢耽搁,带了几名部曲,策马去寻步骘。
步骘的营地在广信城的西北角,由四五座并排的营寨构成。距离广信城的城墙只有七八里,东面与士武的营地相望,西面就是漓水。
两个时辰前,一支打着荆州旗号的船队顺水而下,在河道上往来航行威慑。所以步骘知道荆州军来到的消息,比士武还早些。
步骘的营地抵达交州以后,将营寨修筑得距离广信县城很近。明摆着,他丝毫不怕城中守军骚扰或者劫营。
这次步骘从荆州带来将近六千人的队伍,除了作为核心骨干的一千余江东武射吏以外,其余都是在荆州各地起兵作乱的蛮夷。
此前他们曾参予猛攻广信,出动的兵力不算最多,造成的战果却大。在他们负责的这面墙头,吴巨所部战死不下数百。
有一次甚至打上广信城头、占据哨塔,并在城头的惨烈搏杀中,杀死了吴巨的得力臂膀和兄长吴承。若非士氏所属蛮部跟进支援慢了,恐怕广信城已经易手,也没有现在这些麻烦事。
为何双方动用的都是蛮兵,战斗力却有高下之分?士武一时不解,后来还是士燮的长史程秉程德枢解释道:
交州蛮兵,大都是士燮兄弟以太守和豪族的身份邀来的,他们保持着原有的部族体系,此来是因为邑豪渠帅们想借机抢掠,分一些好处。到了辛苦鏖战的时候,自然没有斗志。
而步骘带来的这数千人,全都是参予荆州叛乱,被荆州军所击败的凶悍之人。他们先在荆南厮杀攻劫,养出了杀性,然后再亡命南下,渴望靠厮杀手段在岭南争出一个立身治所,仿佛一群恶狼。
所以当士燮提出,自家不妨叫苦示弱,由步骘再攻广信的时候,士武并没什么异议。
因为他知道,以步骘掌握的实力,想要打下广信固然不易,可他们的力量明摆着,相信战果一定比过去数日里的交州蛮兵要丰厚。
这时候步骘迎了出来。
步骘身长面瘦,骨架很大,年约三十来岁。虽然身上披着皮甲,看起来却不像武人。
昔日孙讨逆被刺客所弑,年仅十九岁的吴侯出任讨虏将军,会稽太守,而吴地人情汹汹,侍奉孙氏的重臣多怀去就之意,连孙氏宗亲中也有叛徒。此时周郎向吴侯举荐了鲁肃,并说,当广求其比,以成功业。
吴侯于是短时间内拔擢了大批新进之臣,以构建自家的羽翼,步骘便在这时入仕。因他是鲁肃的同乡,又是吴侯步夫人的族人,所以起家即为讨虏将军主记这样的亲信职务,后又转任海盐长。
步骘自以年少名薄,数年后以病辞官,与琅邪诸葛瑾、彭城严畯俱游吴中,并著声名,搏得了“当时英俊”的美誉。当他再度入仕,地位跃升为车骑将军东曹掾、徐州治中从事,成了主掌吴侯麾下中级武官任命、调遣的大吏,再后来担任鄱阳太守,是周郎逝世后的继任者之一。
自从吴侯数年前谋划交州,与士氏往来接洽的始终是步骘。士武清楚,如果步骘在交州站稳脚跟,就会成为江东势力范围中第一个执掌大州的高官。
且不谈士氏是否乐见此情形,只看吴侯对他的亲近信任,无论如何士武都不能稍有慢待。
于是士武早早地下马,快步奔过去道:“子山!祸事了!”
步骘不说话时,脸色很严肃,双唇抿得很紧,似乎心事很重,但一旦说话,语气很轻松,立刻让人感觉到善意:“笑话,在交州地界,在士氏眼前,哪里会有祸事?”
士武记得自家兄长吩咐,不理他的恭维,拉着他的肩膀道:“荆州人不在船队上!他们经过荔浦,到了猛陵!你看西面这把火!”
士武拉着步骘的肩膀,让他看清楚天边的红光:“那便是荆州军攻下猛陵后放的火!荔浦和猛陵两地,我们驻扎了超过四千人,竟没能顶住荆州军一丁点时间……全都完了!”
步骘皱眉:“既如此……彦威公可有决断?”
“适才兄长怒责我作战不利,痛骂了我一顿。兄长的意思是,既然荆州军已经来了,我军没有能力,也没有胆量敢与之争锋。但子山若要做什么,我们愿意摇旗呐喊,以为声援。”
步骘失笑:“荆州军来了多少?三千,五千?荆州现在还乱着呢,他们没有多少力量。而彦威公一声号令,在交州集兵数万不为难事。怎么?彦威公竟不打算稍稍掂量一下他们的份量?”
士武喟然长叹:“不成,不成!”
来时路上,他已经想好了说辞,当下道:“不瞒子山,猛陵那边倒也罢了。荔浦那边……区遵战死了!”
“区遵?”
“便是林邑国主区逵的亲弟!他在交州,是数一数二的大豪强,许多交州蛮夷都以他马首是瞻的。可他这一死,我这边的诸多蛮部都乱了!”士武面露难色:“子山,那些蛮部首领各自都是有实权的,他们不愿再战,我兄长也无法逼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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