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夫人和江东那边,为何要这么做?他们图什么?
雷远前世不算精通历史。他只隐约记得,当时玄德公本人深陷益州,而孙权又急欲索取南郡,是以大起舟师,试图控制孙夫人和刘禅,后被赵云所阻,夺回了刘禅。此举或许是为了增加江东与玄德公谈判的筹码,但却事实上成为孙刘联盟走向瓦解的开端。
此世的情形略有不同。
如今的江东,本来也没有对荆州领地提出要求的可能。甚至他们所控制的汉昌、江夏两郡,都属暂借。此前重订盟约的时候就已明确,一旦江东攻下淮南,便还荆州两郡。而玄德公又已经迅速控制了益州,此刻无论实力和声望都比雷远前世所知的更加强盛。
在这时候,就算江东控制了孙夫人和刘禅,又能如何?以玄德公的雄才,绝不会因为嗣子受人控制而放弃自家基业,退一万步来说,刘封这养子就是为此时而设。江东从刘禅身上得不到好处,徒然使孙刘联盟再度瓦解……这有什么意义?
刘禅的生母已经去世,孙夫人乃是嫡母,她与刘禅的关系据说又很亲密。长远来看,不是让孙夫人安稳作她的主母,对江东更有利么?
关羽适才怒骂说,孙夫人是不是疯了。雷远倒想问,吴侯如此行事,他是疯了,还是傻了?难道他真的发了失心疯,要与玄德公决裂?
不应该。至少目前不应该。
雷远看看在自己面门和脖颈处晃动的锐利剑锋,两指按住剑脊,轻轻将之推开一点。
持剑的武士冷哼一声,翻腕将剑锋抬起。此时船只正值起帆加速,恰好一道横浪涌来,船只随浪摇摆,船上人无不晃动。那甲士一时间用力过猛,利刃带出一抹弧光,几乎要扎进雷远的面门。好在雷远反应极快,劈手握住剑刃,使之不能刺入。
剑刃割破雷远手掌的皮肤,鲜血汩汩地顺着剑刃流淌下来。
扈从们一阵躁动不安。雷远忍住剑身入肉的剧痛,面色不变,连眉毛都不颤动半点。
这时候拥挤在船板上的江东甲士足有数十人。他们层层叠叠地围堵在雷远身周,就像一圈圈的铜墙铁壁。只要带兵的军官一声喝令,雷远毫不怀疑自己会被砍成肉泥,然后被扔到滔滔江水中喂鱼。
然而,雷远坚信:无论吴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孙刘两家当前并没有解不开的矛盾,断不至于到兵戎相见的地步。
除非哪位江东甲士忽然想要为程普、周泰等将校报仇雪恨,否则眼前的情形,未必要靠刀剑来分高下。
至于孙夫人……雷远只好期待玄德公稍微有点担当,不要把他们夫妻俩前次闹翻的责任归结到庐江雷氏身上。
雷远再度将面前的剑刃推开。那甲士双手握住剑柄,试图稳住长剑。
于是随着雷远的动作,更多的血流淌到剑锷,甚至滴到甲板上。雷远继续用力,那持剑的甲士惊慌而尴尬地左右乱看,并没人给他下达反击的指令,最终只能悻悻退开一步。
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透出了一道缺口,使得雷远能够直面船舱处气哼哼的孙夫人。
雷远向孙夫人微微躬身,平静地道:“无意惊扰,还请见谅。我此行只是赶来护送主母罢了。”
孙夫人愣了愣。
在她身边,一名铁塔般的甲士踏前半步,想要说什么,却被孙夫人制止了。于是一行人在起伏的船上各自僵立,沉默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孙夫人轻轻拍着刘禅的后背,低声道:“护送?我去江东,自有兄长照拂。要你们护送做甚?”
“主公邀请主母和刘禅公子前往益州,派遣掌军中郎将董和、大司马西曹掾刘巴等重臣专程恭请,又吩咐沿途以数千兵士卫护、二州八郡国的官吏百姓参予迎送。主公以为,非如此,不足以显示主母的尊贵。如今主母前往江东探亲,却只得轻舟两叶……”雷远沉声道:“我不知江东风俗如何,但荆州文武对待主母和主公的公子,绝不敢如此轻易。”
那甲士忍不住道:“我江东行事,哪里用你们荆州人来教?”
雷远应声道:“大司马、荆州牧的正妻,荆州、益州百万军民的主母和嗣子,哪里能容江东慢待?”
甲士不禁失笑:“然则你待如何?带着六个扈从,来为主母撑腰么?”
雷远不理会他,转向孙夫人:“我听说,主母初来荆州的时候,不仅有主公亲自作陪,公安百姓阖城出迎,吴侯又遣庞大船队和数百人随同伺候,其壮观情形,至今传为美谈。为何回乡探亲却要如此?我甚至有疑问,这真的是吴侯本人的意思么?”
其实雷远不过随口说来。然则此言一出,他却赫然发现那甲士眼皮乱跳,盔檐遮掩下的脸色都变了。
第四百七十一章 截江
雷远隐约想明白了一点,但眼前局面又不容他细细分析。
于是他直接就问:“却不知这次来接引主母的这些人,是吴侯帐下的参予机密的亲卫么?请主母返乡的邀请,是吴侯亲笔书信所述么?要瞒着荆州文武、抢在关将军回返江陵前出发,是主母自己的要求么?荆州的主母和嗣子,却要在荆州的地面上鬼祟行事,是主母和嗣子应有的待遇么?用这种方法离开江陵,日后若有回返的那一日,该怎么面对主公,有人替您想过么?”
这几个问题,本来是雷远这一路上反复纠结的疑点。这时候猛地抛出,越问越夹枪带棒,越问越令孙夫人恼怒。
他每问一句,孙夫人的脸色就阴沉一点,问到第四句的时候,船上每个人都看到孙夫人满脸通红,简直已经气炸了。几名手持刀剑的江东武士彼此对视,略微往船舱边缘闪开了一点。
“秋浦!”她大声叫嚷。
因为愤怒而导致她语声尖利,熟睡的阿斗被惊醒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雷远曾见过的那名贴身侍婢,曾策骑奔行于乐乡,赐给雷远蜀锦二十端的秋浦从舱里闪身出来。此番孙夫人离开江陵,乃是藉着出外踏青游玩的名义,随身的近侍全数被甩脱了,唯独秋浦紧随不离,看来确是孙夫人的心腹。
“你说的居然没错!”孙夫人冲着秋浦嚷了一句。
秋浦脸上无奈神色一闪即逝,只默然不语。
而孙夫人把阿斗往秋浦的怀里一塞:“替我抱着阿斗!”
阿斗这时候五六岁,体型圆胖,又因为害怕着凉的缘故,身上重重叠叠裹了许多衣物,可不轻了。秋浦只觉得眼前一暗,怀里多了个极大的球体,瞬时趔趄几步,差点跌回舱里。
好不容易稳住脚跟,秋浦忙着安抚阿斗。
孙夫人狠狠地瞪了一眼雷远,又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名江东甲士首领,继续嚷道:“停船!停船!”
棹夫们都去看那甲士首领。
甲士首领面对着怒气冲冲的孙夫人,简直手足无措,可他咬了咬牙,竟不下令停船,反而高声喝令:“升帆!加速!违令者斩!”
“我说了,停船!”孙夫人跺脚大喊。
然而船只反而顺风向东,行驶得更加快了。
孙夫人顿时心寒。她虽然自幼娇纵惯了,又受年岁和眼界的限制,见事不大明白,但不是真的傻子。这时候哪还不知道自己被人诓骗了?她深深觉得受到了轻贱,更觉得自己遭到亲人的背叛,脸色刷地发白。
她锵然拔剑在手,在空中挥舞了两下,冲着甲士首领一字一顿地道:“听见没有?我要你停船!”
那甲士首领摇了摇头,刚想争辩,眼前剑光闪动,孙夫人已经挥动长剑砍了下来。
甲士首领能担负今日这样的任务,自然有文武干才,是江东的出众人物。孙夫人这点剑术,乃是未经沙场的花架子,根本不是他对手。这一剑看似凶猛,其实腕力飘移、后劲不继、剑刃的落点也有问题,他只消侧身一让,顺势抽剑直刺,就能要了孙夫人的性命……
但他能这么干吗?不仅不能这么干,光这么想一想,就让他出了一身冷汗!
当下他闪身往后躲闪。
孙夫人一剑落空,猱身上前又是一剑。
他再闪。
孙夫人再追。
一边追着砍,孙夫人还连声怒骂:“饶助,你站住了不许动!站住了吃我一剑!”
原来此人叫饶助。
雷远想了想,一时没想起此人在江东是什么身份。
这时候饶助已经从船尾让到船头,再从船头让到船尾。甲板上寒光四射,剑气破空,尽是孙夫人逞威。原本敌住雷远和扈从们的江东甲士们不敢去捋孙夫人的虎须,一个个都紧贴着船舷站立,只让他们的首领去顶在前头。
雷远靠在船舷边上,与江东甲士们并肩观战。
李贞扯了一幅戎服的白色内里,替雷远简单包扎了手掌。而王平带了两个同伴慢慢挪步,这时候正悄无声息地靠近船尾的碇石。
绕了两圈之后,孙夫人回到船舱门口,略微停步。
“呼……呼……”她用长剑杵着船板,急喘了两口气,忽然道:“孙仲异下了命令,你就真敢来办?居然还办成了?”
饶助苦笑道:“这都是奋威将军早就安排好的方略,具体行事的,有些是周郎秘密留下的人手,有几人十年前就在江陵落脚了。我只不过是个接应的。奋威将军事前说了,接您到沙羡一叙,立刻就会送还江陵,绝不留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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