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高仙芝说完后,李隆基点了点头,忽然笑了:“高卿卓见,精准独到,朕很钦佩。”
说完李隆基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端起酒盏笑道:“今日你我君臣把酒言欢,高卿离开长安多年,闲暇之时可在长安城闲逛些时日,看看我大唐国都的变化,聊解多年戍边之苦。”
高仙芝急忙谢恩。
一顿酒宴,君臣尽欢,高仙芝识趣告退,李隆基含笑亲自将他送出殿门外。
转过身时,李隆基的目光却有些阴沉。
高力士在身后垂着头,多年主仆的默契,他不用看李隆基的脸色都知道,此时的天子心情很不好。
“高将军,还记得当年你初识顾青时,是如何评价他的?”
高力士不假思索地道:“沉稳,聪慧,有才,但心中无情,无情难免不忠。”
李隆基颇觉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笑道:“难为你还记得。”
高力士躬身道:“老奴亦对顾青此人颇为重视,只因陛下对他重视,是以老奴记得有关顾青的一切。”
李隆基脸上不见喜怒,悠悠一叹道:“如今朕还想听听你对顾青的评价,想知道是否与当年相同。”
高力士想了想,道:“沉稳,聪慧,有才,心中有情,然则不一定忠。”
李隆基又意外地哦了一声,道:“心中有情,当知忠义,为何有情却不忠?”
“顾青之情,意在麾下部将,意在黎民苍生,但他对陛下……不一定有情。”
李隆基淡淡地道:“短短数年,顾青为何从无情变成了有情?”
“世事多难,宠辱亲疏,如今的顾青是位高权重的安西节度使,不再是那个刚走出蜀中山村,命运乖舛的野小子,历世如参禅,一朝参悟,心中自然便有了情。”
李隆基点头,缓缓道:“高将军,朕阅世人多矣,唯独你,活得最通透。”
高力士识趣地没吱声儿。
李隆基又叹道:“是否每个外调军镇的节度使都会变,变得不忠不义,变得目无君上朝廷?”
这个问题太敏感,高力士不敢回答。
李隆基的目光盯着殿外一株金黄色的银杏树发呆,目光迷茫而深邃。
良久,李隆基忽然又道:“裴周南的奏疏刚入长安不久,杨国忠便来向朕求情,说顾青情非得已,说他年轻气盛,不过是一时冲动,少年郎不知轻重,受到些许委屈便不计后果……”
讥诮般一笑,李隆基轻声道:“顾青今年已二十一岁了吧?还是年轻气盛的少年郎吗?他调兵时难道真的没想过后果?他若没想过后果,为何裴周南的奏报与杨国忠的求情几乎同时出现在朕面前?”
“说得好听,他这是既会闯祸又懂得善后,说得不好听,他这是蓄谋已久,有意试探朕的宽容底线……”
高力士忍不住道:“陛下,平吐蕃策正是关键之时,此策唯有顾青方能把控大局,国库已拨出近五十万贯施行此策,若贸然撤换顾青……”
李隆基脸上闪过一丝犹疑。
相比顾青的无法无天,李隆基更在意平定吐蕃的千古功业,此策若成,必将留名青史,一生成就超过太宗高宗,从此耀于庙堂,万代社稷受益无穷。
若此时将顾青撤换调离,此策很难继续施行下去,举世只有顾青一人才清楚地知道此策如何施行,如何把握火候,如何润物无声地断绝吐蕃的生机。
帝王的尊严,与千古的功业,两者在李隆基的脑海里反复纠缠挣扎。
良久,李隆基叹了口气,道:“平吐蕃策要继续施行,但顾青私自调兵启衅,此事亦不可不究,否则国法奚用?”
顿了顿,李隆基语气阴沉地道:“传旨,严厉训斥顾青所为,并夺其太子少保和光禄大夫之号,紫金鱼袋收回,改银鱼袋,罚俸一年,并密令裴周南边令诚严密监视安西军,往后若无朝廷的调兵虎符文书,绝不准顾青擅动一兵一卒。”
“老奴领旨。”
李隆基脸色仍然阴沉,望着殿外的银杏喃喃道:“权柄过甚,难全忠义,平吐蕃之后,还是把顾青调回长安吧,天下有一个安禄山,已经够了。”
……
一根铁管在顾青手中反复端详,从铁管的一头望向另一头,深邃且遥远,像宇宙里的黑洞。
提前让城里的木匠打造的一个枪托形状的东西与铁管合二为一,刹那间顾青竟有些精神恍惚,仿佛看到两个时空瞬间交叠。
热兵器替换冷兵器,令这个古老而勤劳的民族不知受尽了多少屈辱和苦难,无数高举着刀枪棍棒的官兵前赴后继冲向敌人,却倒在一片烟雾缭绕的枪炮声中。
那时的人们愚昧且狂妄,他们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他们甚至以为在刀刃上撒泡尿就能百邪不侵,就能抵挡洋枪洋炮,然而仍旧倒在敌人的阵前,无论付出多大的伤亡仍无法往前突进一步。
可怜又可笑的悲壮。
如今这个世界多了一个顾青,他带来不一样的东西,他即将改变这个世界。
那么,前世从史书上看到的那些屈辱和苦难,是否也能改变,让它们不再发生?
或许,仍然无法改变。
心若已腐朽糜烂,再强大的枪炮也挽不回失败的命运。顾青带来的东西不过只是一个昙花一现的意外而已。
韩介站在顾青身后,已经观察很久了。
见顾青将铁管镶卡在一个形状古怪的东西的凹槽里,固定住,然后一个形状愈发古怪的东西就此诞生。
韩介越看越迷糊,好奇道:“侯爷,您在鼓捣啥东西?这是……兵器吗?”
顾青头也不回道:“没错,很厉害的兵器。”
韩介不解道:“此物既无开刃锋口,亦无尖锐锋利之处,它……靠什么能要敌人的命?”
“靠的是对敌人满腔的愤怒,和我大唐王师战无不胜的坚定信念。”顾青猝不及防给他灌了一口鸡汤。
韩介苦着脸道:“侯爷莫闹,末将见识浅薄,实在不知侯爷究竟弄出了个什么东西,求侯爷赐教。”
顾青拍了拍这个时代出现的第一件热兵器,笑道:“它的射程高于弓弩的射程,而且准头比弓弩更精确,若有足够的数量,可左右一场战争的胜负。”
韩介惊道:“竟如此厉害?它如何用?”
顾青停下手里的动作,苦笑道:“如何用的问题,我还在思索,主要是思索火药的最佳配比,韩介,去帮我搜集一些东西……”
第三百九十四章 初尝失败
在这个几乎没有科技影子的年代,顾青的选择有两个,燧发枪和火绳枪。
相比之下,燧发枪比火绳枪更先进,点火快,不受气候限制,但打造过程很复杂。
原本顾青可以不选择用火药枪,只是他对这个年代的战争仍然不敢轻视,在技术能够实现的前提下,使用超于如今科技的兵器才能让他多几分把握。
顾青面前摆着几个小筐,是韩介按他的吩咐给他搜集来的东西,有燧石,硫磺,木炭,硝石和鸡蛋,以及几样铁匠造出来的扳机小零件等等。
看着顾青不停摆弄小筐里的东西,韩介满头雾水道:“侯爷准备这些不着边儿的物件做啥?”
顾青头也没回地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东西搜集全了,顾青要做的是将它们合成一个可怕的东西。
找了个小石碾子,顾青亲自动手将木炭和硫磺分别压成粉末状,一边压一边问道:“硫磺和木炭好说,硝石你是从哪里弄的?”
韩介莫名道:“龟兹城里有几家医馆,末将找医馆的大夫买的。”
顾青惊讶地扭头看着他:“硝石难道是药材?”
韩介愈发莫名:“当然能做药材啊,硝石又名‘地霜’,性温,味苦,有泄热通便,清热解毒之效,侯爷不是有便秘吗?其实您服用的泻药里就有硝石的成分……”
顾青恍然,又瞪了他一眼:“莫老把我便秘的事挂在嘴边,边监军不也吃过泻药吗,你可以把他吃泻药的事挂在嘴边。”
垂头继续碾压木炭和硫磺,顾青又问道:“你买这些东西时,有第二个人知道吗?”
韩介摇头:“没有,末将知道侯爷要做某件不可告人的事,对任何人都没说。”
顾青动作一滞,然后叹了口气。
有时候很难理解这家伙的口条是怎么回事,分不清他是故意嘴贱还是不学无术,“不可告人”四个字能用在这里吗?
虽然本质上确实不可告人。
“韩介啊,你在关中娶的婆娘和妾室,应该不是你追求来的吧?”
韩介挠头:“是家中长辈礼聘的。”
“难怪了,靠你这口条去追求女人,见第一次面就会反目成仇……”顾青怅然地叹道:“你花钱能解决的事情,为何我花钱却解决不了?”
记得当初向张怀玉求婚,银饼给了足足二十两,张怀玉却仍然没答应他。
可能嫌钱少了,得加钱。宰相门第出身嘛,档次高得很,属于高消费。
后来离开长安前送她一块黄金打造的护心镜,想必她应该感动坏了,下次再见她时婚事稳了。
韩介却不明白顾青的烦恼,不解地道:“侯爷,钱是个好东西啊,小到吃喝拉撒,大到娶妻生子,都能用钱解决,有何事是钱解决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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