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淮讶然:“我刚从济南府过来,怎未遇到桂中丞?”
戚贤笑道:“微服前往。”
张淮瞬间脑子犯晕,桂萼居然跑去济南,搞什么微服私访,这是要把山东给彻底搅乱啊!
济南那边的德王朱佑榕,只听名字就知道,肯定是朱载堻爷爷辈儿的。这老家伙恶名不显现,老奸巨猾,很难找到足够罪行来惩治,包括张淮都收过德王的银子。
能考中进士,能做杨慎的门生,能跟心学弟子结交,还获得王阳明的赞许,张淮怎么可能是傻子?
张淮故意磨磨蹭蹭,就是想利用鲁王的案子拖时间,好让德王在济南从容处理首尾。
万万没料到,桂萼一声不吭便跑了,前往济南微服私访悄悄查案。
很有可能,桂萼早就打定了主意。大张旗鼓惩治愣头青鲁王,吸引山东官场的注意力,还把按察使张淮引过去。这些都是疑兵,真正目标是德王,张淮被调虎离山了!
詹荣微笑道:“张按台,请主持审案吧。”
“好……好,审案。”张淮的脑子混乱无比,只想赶紧摆脱眼前两人,悄悄派心腹回去给德王报信。
德王系宗室,才是山东最大的蛀虫!
可惜,张淮根本走不开,从头到尾都被臧贤、詹荣跟着。
他们首先审理的,是鲁王在运河私设钞关之事。相关人员被抓好几十个,人证物证俱在,而且还有账本,鲁王及属官只能“老实”招供。
“此事与王爷无关,是我们瞒着王爷所为。”
“对,王爷什么都不知道。”
秦信、张容二人,只能抢着背锅,否则家人没好果子吃。他们若把罪名承担了,就算是被论死,鲁王也能照料一下家人。
詹荣长于计谋,擅揣人心,坐在旁边来一句:“私设钞关,罪大恶极,不如举族流放。”
戚贤立即配合:“钞关财货必丰,这两人的家属已经捉拿,都关进大牢严刑审讯,一定要追回全部脏银。年轻人如果不招供,老的也别放过了。便是有七十老母,也先打一顿板子再说!”
秦信惊慌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又非谋逆大罪,怎能举族流放?家母已经六十八了,可禁不起拷打,求两位高抬贵手!”
詹荣顿时笑道:“才六十八岁啊?那就好办了,按照《大明律》,只要未满七十岁,什么大刑都能伺候。”
戚贤一唱一和道:“钞关脏银,一家怎么说也得有五万两银子。”
“五万两哪够?这个是运河钞关,一家至少三十万两。”詹荣说道。
戚贤笑道:“对,一家追不回三十万两,就一直严刑拷打。便是打死剩最后一人,也要把脏银追回来,否则就是辜负了皇命!”
詹荣扭头问张淮:“张前辈是何建议?”
张淮满脑子都在思考,该如何派人给德王报信,哪会管两个鲁王属官的死活?当即说道:“就按两位的意思办。”
“那好,”詹荣对办案人员说,“将这二人的子嗣带来,从长子开始打,一人一百杖。”
张容大呼:“饶命啊,一百仗会死人的!”
这可不仅仅是恐吓。
秦信、张容的几个儿子,除了不在兖州的,全部被押到审案现场,当着两人就开始杖击。
十杖不到,两人的长子皆皮开肉绽,哭天抢地的疯狂哀嚎。
看那模样,是真敢把人拖来,一个个轮番打死!
张容哭喊说:“别打了,我检举鲁王。钞关是鲁王私设的,钞关主事是王府典薄魏怀勇。那天魏怀勇有事不在,没被你们当场抓住,此人回老家奔丧去了!”
詹荣立即下令:“即刻捉拿鲁王府典薄魏怀勇归案。”
既然已经不打算再背锅,那就一股脑儿交代呗。
秦信说道:“鲁王残暴荒唐,常令俊男美女,脱光了一起宴饮耍乐,喝醉了便聚众行那苟且之事。数年间,共有一个男子、六个女子,不愿当众脱衣,被鲁王亲手执大斧劈死。”
一脑子浆糊的按察使张淮,也被这事儿给惊到了:“鲁王竟如此暴虐?”
张容说道:“这两年,鲁王愈发荒唐,竟逼着王妃也……王妃不堪受辱,已然自尽身亡,鲁王对外宣称是病死的。”
“砰!”
也不去想怎么给德王报信了,张淮听得大怒拍案:“岂有此理,简直人伦尽丧!”
詹荣感慨:“不愧是鲁庄王的嫡曾孙。”
这位鲁王的曾祖父鲁庄王,也曾带着王妃跟外人宴饮,醉酒之后发生不可描述之事,被鲁庄王的妹妹栖霞郡主告发。曾孙相对曾祖,竟青出于蓝,不但聚众喝酒耍乐,而且还全部脱光了再喝酒。
把宗室当猪养的后果,藩王没有上升渠道,甚至被限制人身自由,而在王府之内又一手遮天。如此畸形的成长环境,自然催生出各种变态,把人性之恶无限度放大。
一堆一堆的脏事,被审理出来,发往朝廷定夺。
王渊直接建议削藩,因为短短几十年,就有两位鲁王如此过分,鲁王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第603章 贤王的危害
崇祯十一年冬,满清大军围攻济南,山东布政使、巡抚等各级官员,带领济南五百乡勇、七百莱州援兵守城。皆死国事。
当时牺牲的,还有自发守城的200多回民、350多秀才。平民亦遭杀戮,济南城中“积尸十三万余”,数万妇女投井投湖而亡。
做了一百多年蛀虫的德王系宗室,总算也硬气一把。
按照朝廷规定,藩王不得参与军政事务,便是外敌入侵都不能带兵。但是德王系宗亲还是站出来,德王开仓放粮、激励士卒,宗室带着仪仗队、侍卫队守御南城,德王的女婿一族负责守东城。宁海王等宗室全家战死,德王的女婿全家战死,这段故事堪称可歌可泣。
桂萼不是穿越者,不知道德王系宗室的结局,他此刻内心非常愤怒。
偌大的济南府城,只德王系宗室的府邸,就占了城内面积的一小半(到明末直接过半)!
仅德王府就占全城三分之一,另有泰安王、东平王等郡王府,还有各位郡主们的府邸。
城内许多店铺,城外许多良田,皆归德王宗室所有。
被废掉的齐王、汉王,两大亲王所营产业,本来已经收归国有,全被英宗赏赐给儿子德王。三家亲王的土地加起来,仅朝廷按制赐予的,就超过两百万亩,遍及济南、青州两府,如今都归在德王一家名下!
更可怕的是,连续两代德王,皆有贤王的美称。
自家出钱不断修建庙观,善男信女都觉得德王是好人;自家出钱不断刊印书籍,民间士子也觉得德王是好人。包括被兼并土地的百姓,包括被征召修庙的役夫,都觉得德王是一个好人,坏的只是德王府太监和属官,以及那些贪官污吏而已。
在历城县转了一圈,桂萼只感觉头皮发麻、浑身冰凉。
“这两位德王,好手段啊!”桂萼不由感慨。
师爷叫汪鉴,已追随桂萼八年,此时喝着茶说:“德王一系难查得很,就这几天私访所得,无非恶奴行凶、私设钞关、隐匿土地和人口而已。但是,这些罪名德王都能推掉,顶多判一个御下不严。”
桂萼说道:“从普通宗室也难以下手。德王一系只传到第二代,第三代郡王都不多,将军一级的就更少,中尉更是一个都没有。”
啥意思?
德王一系,子孙不多,暂时没有底层宗室,地方官府的供养压力不大。
从山东三司到济南府官员,一个个全都说德王好话,地方文官如果不配合,巡抚怎么可能查得动?
可又必须查,因为德王的土地太多,这些土地不交税,依附土地的佃农也不服徭役。
大量小农,甚至主动投献土地,自愿成为给德王种田的无地佃农。如此,他们失去的,只是子孙考科举的资格。但却得到德王庇护,不用交人头税,不用应征徭役,而且德王收的田租也不高,佃农过得比普通农民更加滋润。
问题来了,剩下的农民咋办?
士绅和富户也各种逃税避役,德王又庇护一大堆佃农,而地方的人头税和徭役却不变。等于一小撮贫农,承担全部人头税和徭役,卖儿卖女、倾家荡产者无数。
此事桂萼搞不定,除非,把山东三司和济南府官员全部换人!
……
“全部换掉?”众阁臣大惊。
王渊说道:“不换不行,我去见陛下!”
小皇帝对王渊非常信任,甚至对太监和侍卫说,王阁老入宫不用提前汇报。
但是,王渊依旧守规矩,等着太监进去通报,然后被带到养心殿觐见。
“陛下请看。”王渊把桂萼的奏疏呈上。
朱载堻仔细阅读内容,见两代德王修桥铺路、自建庙观、自费印书、捐粮赈民,只是私设了钞关,偶有属官枉法害民而已。他不由点头说:“跟鲁王相比,德王堪称贤王,当褒奖赏赐才对。”
王渊说道:“朝廷赏赐给德王的田亩,已经超过两百万亩。这数十年来,农民主动投献的田地,还有遭灾而被德王兼并的土地,简直难以计数。德王一系宗室,很可能占田500万亩以上。整个济南府才多大?德王给佃户定的田租越低,小民主动投献就越多,官府还不敢征收赋役。如此,德王田亩越来越多,隐匿的人口和良田也越来越多,地方官府征收赋役越难越难,底层百姓也无法求生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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