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李嗣业明白了,这位就是一个超级检索工具,户籍中央数据库。
戴望话语中透出浓浓的自豪感,兴奋之际嘴上依然没有停顿:“他被调任靖安司其间,所能接触到的不止是长安城的户籍,还有京兆府,长安,万年两县审案卷宗,东西市署店铺地契,长安牙行记录,各个城门货物出入凭证,统统以此方法进行案牍管理。并以此来推导出我们想知道的真相。”
李嗣业明白了,徐宾这个案牍术必须有案牍,所以他才适合呆在案牍堆积如山的户部。可如今别说疏勒镇了,就连安西都护府里,也只不过是一些兵卒的注色和财税收入账册,完全不够他一人处理的,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这让他有点儿失望,本以为是搜索引擎,却只是个检索工具。
不过此人因常年归纳案牍,形成了缜密的推理布局能力,能将一众朝廷官员玩弄于鼓掌之中便是明证。
“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脱罪,至于案牍,别去想他妈的案牍了,搞点别的发明创造也不在话下。”
不远处一个背着行囊的男子正在嘘嘘独行,李嗣业望着他的背影有些熟悉,但记不起来是谁。后方的马队嗒嗒地赶上来,低头行路的男子没有回头,却侧着身子避让到了田垄中。
“张小敬。”戴望的情绪突然有了起伏,连忙对李嗣业低声说道:“我先避开你身边,莫要让他给认出来。”
李嗣业点点头,策马缓缓赶至张小敬身边,冷不丁开口道:“立了救驾的大功,却要离开长安吗”
张小敬回头一看,咧起嘴笑了笑:“元月十五日凌晨,那个蒙面救驾的人是你吧。你不愿意以真面目示君,免得以后君臣见面尴尬。我也不愿意给他看院门,免去忍受官场的龌鹾。”
“既然你不愿意留在长安,不如跟我去碛西,你我联手共同闯出一番作为。”
“不了,”张小敬笑着摇了摇头:“碛西这个地方我是不会再去了,这辈子都不去了。不过你也不必为我忧心,等我游历一番后,还要返回长安。你去守护大唐,我来守护长安,各安天命,无需往来,走吧。”
李嗣业在马上朝他拱了拱手,回头跟上了队伍,戴望频频数次回头,又用手拽着斗篷偷看,生怕被他给认出来。
他们最终将消失在道路的尽头,等到最后回望时,张小敬的身影已化作一个黑点,依然是身体前倾艰难跋涉的姿态。
李嗣业对身边低头不知是何情绪的的戴望说道:“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是知道了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对它热爱的人。张小敬是如此,你也应该是。”
戴望抬起头来,揭开了蒙在斗篷中的面巾,露出了里面疤瘤横生,红白相间的脸,向东遥望朝阳,口中慢慢咀嚼这句话。
……
三月底,越州永兴的镜湖的水面上倒映着一座草亭,亭中老人身穿麻衣盘膝坐在草席上,手中捏着墨管缓慢书写,随即他将笔搁在一旁,将这张题了诗的越州细黄纸提起来,用嘴轻轻吹晾干。
家中的仆人站在亭前叉手:“阿郎,京城有客来访。”
老狂客因为患有风症,说话口齿不清且断断续续:“吾,不过,才离京城,回乡几日,咋就有京城、来、访客、了呢。”
“确实是,客人还不止一位呢。”仆人说道。
“请、他们过来、吧。”
来客踏着湖畔的浮桥小道来到草亭中,老人刚要站起来给他叉手,却被来人搀扶住:“老贺监折杀我了。”
“王倕、中丞,老、老夫现、已是一介、贫道,早已非、官身了。”
王倕也是即将白发苍苍之人,他捏起案上写下诗的纸张,对着上面念道:“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老贺监返璞归真,情致所发,让王倕十分羡慕啊。”
“王、中丞、你也、可以。”
王倕陡然面色一变,冷声说道:“别装了贺监,有你这样的前车之鉴,谁还敢告老归乡?”
贺知章抬起倔强的下巴,口齿利索地问道:“你将怎样,圣人将怎样?”
大将军王倕蹬蹬两步来到贺知章面前,居高临下道:“果然是人老了,什么都不怕了。圣人对你如何?你自己摸着良心想想,特别是他知道你做出这样的事情之后,还亲自为你题诗,遣太子与百官灞桥相送!你就不觉得羞愧吗!王倕替圣人前来,便是要诛汝之心!你对于太子来说是一个合格的老师,可对圣人来说,是一个合格的臣子吗!”
八十多岁的老狂客放声大笑:“哈!哈!哈!”
王倕揪着他衣领怒问:“你笑什么!”
“哈哈!李隆基一朝的臣子,果真是一茬不如一茬了,你们的眼里难道就只有皇帝和太子?”
第460章 拜访赤水军使
王倕不明其意,高声质问道:“忠孝二字忠为先!我们这些做臣子的,除了皇帝和未来的皇帝,还能有谁?”
贺知章此刻反而不再像一个暮气沉沉的老者,伸出去的袖口中都倒灌着气势怒指王倕:“还有谁?我一百二十多年的大唐国运难道比不上皇帝?我千载中国的兴盛比不上皇帝?我海内五千万百姓的安定比不上皇帝?!”
王倕认为贺老头不可理喻,又恼怒地指责道:“你说这些与你做的事情有什么关系!你为了暗示圣人退位,上书要求告老归乡!那时圣人就察觉到你和太子的意图,有意透露出要无为而治,将政事委与李林甫,逼你们出手段!没想到太子忍得住,你这个老师倒先忍不住了!”
贺监颤抖着嘴唇悲恸道:“太子当然能忍得住,他熬下去就能当皇帝。老夫当然忍不住,我大唐熬不下去!”
“你口口声声大唐,可知君就是国?”
“君不是国!”
贺监手扶着栏杆站在亭边,遥望湖水说道:“给你的圣人带回去一句话,幼则弱,老则昏,只有少壮时才能披肝沥胆,闯功业,兴家国。为了大唐的社稷,江山谁都可以坐,唯独弱昏不可坐。”
跟随王倕前来的从人听到这句话,连身体都不自主地颤抖起来,说这句话的人无惧无畏,可他们这样的人却不知有没有传话的胆量。
贺监仿佛把自己的气力都消耗在了这场争论中,佝偻着身体转过身,身后端着酒盘子的人双手哆嗦发抖。
“这是圣人给我的赐福酒吗?”
贺知章提起托盘中的酒樽,往酒盏中倒了一碗,仰头灌了下去。
“谢圣人赐福!”
老贺监发出了长笑声,却听起来十分悲凉,所有人都能听得出来,他不是为自己而悲,而是为即将落入黄昏的太阳而悲,为即将衰落的国运而悲。
……
天色逐渐暗淡了下去,武威城头的落日染黄了夕阳。
大斗军军使李光弼的府邸外来一位客人,向府内投递了拜帖,家中管事接到拜帖后,并未急着向主人传递。
李军使刚刚从校场上回来,站在堂中穿着闪耀的明光铠展开双臂,仆从们围在他的身边,从他的护肩开始解甲,解下来的甲胄挂在堂中央的铠甲架上。
婢女端来一盆热水,将手巾在手中搓洗拧干,递到主人手中。李光弼抓起来,擦拭脸上以及后颈处的汗水。
等到李军使坐在案几前,端起早已晾凉的煮茶喝了几口,管事才握着拜帖走到近前。
“又有何人来拜访?”
管事叉手禀道:“来人自称是安西都护府疏勒于阗镇使李嗣业。”
“李嗣业?”李光弼抬头疑惑地问:“我与碛西的将领们并无交情,他来找我做什么?”
这个问题管事可回答不了他,只是低头踟躇。
“那就请李将军进来。”
“喏。”
片刻之后,李嗣业跟在管事的身后,身后还跟随着提着物品的随从。
来者虽然是生客,但官阶与李光弼相同,为表示尊重,他站在堂前拱手相迎。只见对面是一个身材健硕的汉子,双眉浓厚,英气勃发。这让李光弼顿生好感,始于颜值是大多数人的识人套路。
谁知这位来客却做了一件事,让李光弼对他的好感值刷刷地往下掉。
“这是某的一点儿见面礼,还请李军使笑纳。”李嗣业眼色示意,他身后的燕小四把一口布袋放在了李光弼面前的案几上。
李光弼俯身过去,伸手抖开了那口袋上的绳索,里面竟是满当当的棕色胡椒粒。他眯起了眼睛斜睨着李嗣业,果然看人不能只看脸,谁知这样看上去英武忠厚的人,竟然还会使钱磨推鬼?
“尊驾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用这些财物买我李光弼的脑袋?”
“李军使误会了,我确实有事相求,但还不至于让你贪赃枉法。”
李光弼讽刺地笑道:“胡椒都堆到我的脸上了,还不算贪墨受贿?”
李嗣业主动坐在案几前,手指敲着桌面声音平和地开口:“我去岁跟随碛西节度使夫蒙灵察进京叙功,今年又跟着兼任河西节度使的夫蒙中丞返回来,在武威只是暂留几天,过几天就要回到疏勒。”
“这跟我有啥关系?”他的涵养要比许多同袍好很多,如果换成大斗军使安思顺,恐怕就要直接爆粗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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