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的军汉们都光着膀子在营地中钉木桩,听到喊叫后慌忙跑去草坡上披甲。但敌方的马队来势却非常之快,宛如一条游动的长线扑至河岸边,突骑施人纷纷勒住马匹,取出角弓搭上羽箭,拉满了弓弦朝着对岸再次攒射。
突骑施人恶毒刁钻地把目标选择了那些光着脊背的挥锤军汉,他们暴露在阳光下白花花似显眼的标靶,羽箭嗖嗖破空而来,像钉木头一般钻入他们的脊背。
“啊!我操!”
血液沿着箭洞流淌下来,在脊背上拉出一道道血痕。军汉们在奔跑取甲的路途中趔趄倒下,匍匐在地上,紧接着又有几支羽箭补了上去。他们的双手抠进草皮中挣扎爬动,痉挛的手指最终失去了气力。
“没有披甲的,先不要取甲!往烽燧背后跑!”
一名兵卒挥舞着手臂高呼,下一瞬他的袖口鲜血淋漓,一支羽箭横穿了他的手臂。
安西都护府的纵容和放养使得莫贺部帐下的神箭手越来越多,他们隔着河岸,刁钻地循着唐军的薄弱部分投射箭矢,这一下突然袭击,果真打了安西军一个措手不及。
贾崇奂本来在烽燧堡里午休,敌袭的喊叫声惊醒了他,也幸亏他经验丰富,丝毫没有慌乱,他连忙起身披甲,并呼唤那些披甲巡逻军士们:“登上烽燧堡顶,在顶上压制他们!”
几十名甲士竖起木梯,纷纷爬上了堡顶,操着弓箭从垛口向下反击,居高临下对于射程和力度均有加成。
堡顶上还放着几台床弩,他们三人一台配合操作,两人扳动轮轴给床弩上弦,另一人安装箭矢瞄准,架起床弩瞄准那些指挥的突骑施卒长。
“放!”
箭杆挟着呼呼风声从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掠过,如梭影倒映在河水里,掠过对岸不偏不倚地正中战马的胸口,发出铁锤敲击似的声响,战马发出悲惨的嘶鸣声,连带着马上的武士向旁边侧倒。
“再放!”
军卒们紧张地转动绞盘上弦,急切到连喘息声都没有机会发出,汗水沿着脑门迸溅出来,瞄准对岸的敌人扣动机弦。
床弩的杀伤力绝非角弓、擘张弩可比拟,一箭射出去几乎没有任何防御能挡住,就连那些拄着厚木盾保护弓箭手的步卒,也被直接连人带盾贯穿倒地。
突骑施人锁子甲和皮甲交错搭配,虽不及唐军扎甲鳞甲坚厚,但想要射杀他们,也需要三五支羽箭不可。但在床弩的射程之内,一发命中直接报销。这让突骑施兵卒们胆战心惊,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连眼皮都在躲避烽燧堡上方的弩机。
光膀子军汉们双手抱胸躲在堡墙背后,他们做这样的动作似乎不是冷,但刚才那瞬间的群体性阵亡,让他们身上的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地泛起来了,此刻倒像是褪了毛的鸭子,眼睛在地面上四处寻找,希望能够找到反击的武器。
他们的武器,甲胄都暴露在阳光下,但只要有人冲过去,必然会招来箭矢的攻击,还好敌军并没有抢着渡河。
有几个胆壮的汉子不顾危险,用极快的速度奔跑至坡地上,迅速弯腰捡起他们的弓和箭筒,再飞快地跑回来,这样他们即使没有甲,也可以痛快地爬上烽燧堡顶上,从了望口中向外抛射了。
贾崇奂蹲在烽燧顶部中央,甲袍堆落地上将他牢牢环围住,右手反拄着刀撑在地面上,拇指紧紧地扣着刀柄。
他沉着稳定地指挥,右手伸出两根手指为床弩指出重要目标,这支隔着河岸逞凶的突骑施军队已经没有刚开始的嚣张,随着带队的头领们被床弩射倒,他们开始拖着伤员后退。
这时突骑施人的角弓已经不起任何作用了,他们回身象征性地反射一箭,却把箭矢射到了河面,在水面上击起浪花,又漂浮了起来。
床弩依然叮着他们的屁股追咬,那些鲜血淋漓的马臀突然失力,如小山塌落下来,马上骑卒若能甩脱马镫,还能安全落地逃窜,不能甩脱的,直接被倒下的马身压住了腿,发出嘶号声。
贾崇奂拄着刀站了起来,一场短而快的冲突落下帷幕,突骑施人似乎只是想来袭扰一下,并没有渡河的意思。
但是,真珠河在顿多城一线绵延百里长,能渡河的位置并不只有这一个点。
他抬起袖子擦汗的手臂突然凝固在额头上,心脏的猛烈跳动声使得他倏然转身,望向顿多城的方向。那城头上燃起了一团火,黑黄色的狼烟已向上滚滚翻腾。
第402章 敌军烧粮
城西南的地平线上有棕黄或白色的旗子在飘动,紧接着势如松涛般的攻杀声已经响了起来。
隔河面对唐军营地进行袭扰不过是诱敌,突骑施黄姓的大部精锐已经从下游处迅速渡过了河,此刻已朝着顿多城杀了过来,目标是唐军堆积在城中的粮草。
贾崇奂顾不上得懊悔捶胸顿足,青筋从他的面皮上浮动,大声地喊叫:“快!没有披甲的快披甲!随我一起支援顿多城!”
他几乎是飞跑到木梯边,双手扒着木梯的两侧,裙甲摩擦着滑落了下去,他的双手在粗糙的梯子上倒扎了许多木刺,手掌心鲜血淋漓。但此刻他的胸膛里心脏咚咚窜跳,什么疼痛,丢掉性命也顾不上了。
焦躁与自责从他的情绪中迸发出来,化作了干哑激烈的嘶吼声:“快!快!披甲!跟我杀过去,无论如何也要保下顿多城!”
兵卒们几乎没有喘息机会,只能仓促地披上胸甲,拿起武器准备集结起队列,河对岸的突骑施人又出现了,他们再次朝着河岸上的唐军放箭袭击,这是要让他们两头不顾,疲于奔命啊。
贾崇奂果断地下令:“烽燧堡留一个团!防止敌军渡河掩杀,剩下所有活着的兄弟!有一个算一个!跟我去救顿多城!快!”
能够集结拼凑起来的唐军不足一千人,他们只是步卒,勉强能有两百人的马队,用来防止敌方骑兵的迂回掩杀。但是对于集中了优势兵力的突骑施人,这些人实在太寒酸了。
“杀!”
贾崇奂在集结起的方阵前方,举起手中的刀,对着顿多城的方向冲杀过去。
攻城中的突骑施人注意到了这支迅速迫近的队伍,立刻分拨出马队驱赶阻击他们,敌方在坡头上方,占据着一定优势,开始隔着一箭之地抛射箭矢。
唐军铁壁般的阵型发挥了作用,跳荡左手盾牌右手刀锋抵在最前方,盾牌为了便携只是木质的表面包一层铜皮,可以抵挡大多数箭矢,也可抵挡火攻。他们右手抵着刀锋踏着步子前进,弓手和弩手们躲在这两层盾牌的后面,从夹缝中向敌人还击。
贾崇奂不能和敌人打这种箭矢对射拉锯战,对方能等得起,顿多城等不起。他脸庞的颜色随着突骑施人出现而愈见涨红,攥着刀喊道:“兄弟们,守住粮草,跟着我杀过去!”
他此刻他怡然不惧的,粮草损失他承受不起,就算拼掉这条性命又何妨?
凌厉的箭矢从他的身旁,从他的脸前射来,他也只是擎着低头挡住,然后露出头继续前进。
“换步槊!上前!”
弓手和弩手退后,手执长槊的兵卒们并排补上来,明晃晃的精钢槊锋利从盾牌的缝隙中伸出,仿佛在坚厚的甲胄表面绽放出来刺猬的突刺,而他们昂首阔步不停歇的脚步声,正朝着敌军的马队压迫过去。
虽然必定会败,但希望能挨到其余部队赶过来。贾崇奂隐隐地预感到,这次不会再有上次那么好运,他也坚持不了太长时间。
率领突骑施中军的是莫贺可汗的独子阙啜特勤,他的双眼躲在锁子甲的头披中,眼睑剧烈地跳动,握着手中的长枪指着远处的贾崇奂道:“一拨唐军!把他们给我挡住或灭掉!”
他又抬起马鞭督战攻城,口中呵斥道:“城头上只有区区两三百人!怎么回事!难道要我亲自带人攻么”
“立下先登之功者,晋升为吐屯!赏牦牛两百头!”
城头上的唐军抵抗依然坚决,操纵着仅存的几架床弩向下攒射。阙啜特勤许以厚赏,激起了突骑施兵卒的冲锋激情,大将麻格亲自带人攀爬着登城箭和云梯向上攻杀,下方的神射手们趁机放箭压制,不让唐军作出有效的反制手段。
一个四面密封的木桶滚上了城头,有火把点燃了缠绕在木桶上的布条,沿着云梯的上方滚下,石脂从桶中喷溅出来,变成了喷溅的火焰,翻卷着浓烟淹没了云梯,落地的木桶瞬间升腾起来,仿佛一条盘旋向上攀升的火龙。
粘上了石脂的兵卒们拖着火焰翻滚攀爬,惨叫声不绝于耳,阙啜特勤连忙拽着马缰绳躲远了一些,命令兵卒们将他们射毙,以提前结束他们的痛苦。
燃烧的云梯终于垮落下来,变成了一堆燃烧的柴烬。
阙啜焦虑地大声道:“顿多城的粮草,关系着我莫贺家的生死存亡,关系着我黄姓的兴衰,莫贺家的勇士们,给我攻上去,死不罢休!”
……
死不罢休,贾崇奂同样也坚持着这样的想法。
突骑施骑兵在他面前有绝对的优势,能够灵活地进退和侧翼夹击,而他带人所组成的阵型宛如一只老龟,只能被动地向前推进。他没有选择的余地,所以他的处境也更加恶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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