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呢?”
“再就是怡亲王、郑亲王、文中堂和肃顺大人,他们对你都不薄,怎么也得各孝敬两百两。”费二爷低头看了一眼清单,接着道:“还有就是省馆团拜、府馆团拜,省馆团拜用不着多少,有二两就够了。府馆多点,因为在京的同乡只剩下几个,要是再跟以前那样每人出二两办起来不像样,所以今年得五两。”
过个年,要花上千两银子!
虽说现而今不缺银子,但想到光应酬就要花这么多韩秀峰还是有点心疼,正感慨银子来得快去得也快,费二爷突然道:“对了,光顾着算外头,没算家里和书肆的。王先生虽不在京里但年节的银子不能少,怎么也得两百两。余有福、小山东、冯家兄弟、杨清河家婆娘和吉禄一样得犒赏,每人怎么也得二两银子。”
“还有您老呢,我不能光给别送银子,把您老给忘了。”韩秀峰忍俊不禁地说。
“你这开啥子玩笑,我要那么多银子做啥子,再说我有银子!”
“我晓得您老有点积蓄,不过一码归一码,回头我给您老准备两百两,免得过年时黄老爷他们带着娃来给您拜年,您还得自个儿掏腰包给娃们压岁钱。”
费二爷早把韩家当自个儿家了,听韩秀峰这么说,不禁笑道:“行,听你的,反正我死了那些银子也是留给仕畅。”
“都快进腊月了,可不能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正说着,恩俊拿着一封书信匆匆走了进来,一见着韩秀峰就笑道:“四爷,刚才去‘日升昌’发急件,竟发现有您一封家信,早上刚寄到的,我就帮着给您带回来了。”
韩秀峰接过信笑道:“这么巧啊,我瞧瞧。”
费二爷也招呼道:“信诚,外头那么冷一定冻坏了吧,先坐下喝口茶,暖暖身子。”
“好咧,谢二爷。”
恩俊把角落里的椅子搬到炉子边,刚坐下接过费二爷帮着砌的茶,突然发现韩秀峰捧着信看着看着竟愣住了,脸色也不大对劲。
费二爷也瞧出不对劲,下意识问:“志行,咋了?”
“我……我爹走了,上个月巴县地龙翻身,地动山摇,塌了好多房屋,死了好多人,我爹他……”韩秀峰说着说着泪流满面,实在说不下去了。
因为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叔叔去城里讨生活,对远在走马乡下的爹韩秀峰之前真没什么感觉,不但每次回家没什么话说,甚至出来之后因为忙这忙那儿都想不起来远在老家的爹娘。
可看到信中的噩耗,韩秀峰突然想起来了,而且想起了很多。
那会儿每次回去,爹和娘总是把平日里舍不得吃,只会拿去换钱的鸡子儿煮给他吃。知道他喜欢干净,每次淘米都要淘好一会儿,直到把米里的沙子淘干净才会下锅蒸;那会儿家里只有两间茅草屋,爹和娘生怕他睡不习惯,就跟大哥二哥三哥挤一间屋,让他一个人睡一间屋……
人就是这么奇怪,只有亲人去世了才会想起亲人的好。韩秀峰心如刀绞,越想越内疚,实在控制不住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费二爷懵了,恩俊傻眼了。
琴儿听见动静跑过来,问清楚啥事顿时泪流满面。
费二爷意识到这年在京城是过不成了,立马提醒道:“志行,志行,我晓得你是个孝子,可现在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按例你得赶紧向上官禀报。”
“我不是孝子,我……我都没真正孝敬过我爹,我……我是个逆子,我……”
“四爷,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咱还是先办正事吧。”恩俊苦着脸劝慰道。
韩秀峰意识到现在说啥都晚了,擦了一把泪,哽咽地说:“二爷,我现在心乱如麻,劳烦您老帮我拟道奏请开缺回乡丁忧的折子。”
“你先节哀,我这就拟。”
“信诚,折子拟好之后帮我赶紧递上去。”
“嗻!”
见大头、庆贤和吉禄也跑了过来,韩秀峰猛然意识到不能就这么回乡丁忧,一连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下心情,用颤抖地语气说:“二爷,这道折子还是我自个儿写吧。二爷,劳烦您老帮我去省馆把仕畅接回来。琴儿,别哭了,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哦,我这就去。”
“四哥,我呢?”
“我爹走了,又不是你爹走了,你不要收拾,你先去帮你嫂子收拾。”韩秀峰看着欲言又止的庆贤,权衡了一番回头道:“信诚,赶紧派个侍卫去工部衙门请文老爷,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请文老爷?”恩俊糊涂了。
“对,赶紧帮我把文老爷请来。”韩秀峰想了想,接着道:“庆贤兄,陈请开缺丁忧的公文你一定会写,劳烦你帮我写一份,写好差人送通政司衙门。”
韩秀峰让恩俊去请文祥而不是去请曹毓英,庆贤终于松下口气,急忙躬身道:“四爷节哀,我这就去帮您写。”
第五百七十三章 开缺离职
大清以孝治天下,在任官员尤其汉官遇父母或祖父母丧亡,须申请开缺,离职回籍,以闻讣日为始,服丧守制二十七个月(不计闰),并且一刻不能延误!
换做别的官员只要向本衙门上官陈请,交出官印、交代清楚公事就可以收拾行李回家了。韩秀峰不同于一般的官员,不但要赶紧向两位通政使禀报,也要向军机处禀报,更要向皇上禀报。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想到老家离京城这么远,这一丁忧很难说能不能再回京,再想“厚谊堂”的这些人和在固安、涿州等地的王千里、陈虎和吉大吉二等人,韩秀峰觉得现在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很快冷静下来,先让恩俊派一个侍卫将庆贤帮着写的呈请开缺回籍服丧的公文送往军机处,顺便请领班军机章京曹毓英来一趟。再让恩俊派另一个侍卫将另一份呈请开缺回籍守制的公文送往通政司衙门。
然后把自个儿关在书房里反复斟酌这奏折该咋写,直到吉禄从街上买回几身孝服,在费二爷的提醒下开门接过换上才动笔。
写好检查了一番,让恩俊赶紧进宫代为上奏,并让小山东赶紧去请翰林院侍讲学士伍肇龄,然后又关上门接着奋笔疾书。
省馆离得不远,费二爷很快就把小家伙接回来了,张馆长也跟着来了。
见吉禄守在书房外头谁也不许靠近,费二爷意识到韩秀峰有好多事要交代,干脆请张馆长先去帮着雇十辆大车,随即把小家伙带进内宅交给琴儿,然后也跟着收拾行李准备回四川老家。
伍肇龄是最晚差人去请的,但因为两家离得近,伍肇龄今天又正好没去翰林院,所以来得也最快。
听说韩四的父亲去世了,刚做上“小军机”没几个月的韩四眼看就要回籍服丧,伍肇龄很是惋惜,一走进书房就急切地说:“志行,我晓得你是个孝子,可你能有今日实属不易!再说你又不是独子,朝廷又正值多事之秋,正在用人的时候,听我一句劝,万万不可意气用事,赶紧去找肃顺大人,请肃顺大人帮着去跟皇上求个‘以孝作忠’并非没有可能!”
韩秀峰没想到伍肇龄会这么说,低声问:“崧生兄,您是说跟皇上求求能不能夺情,能不能在任守制?”
“这又不是没有先例,”伍肇龄想想又急切地说:“我知道你想回去尽孝,但要是能‘在任守制’一样是尽孝!你韩家就指着你了,我相信令尊大人要是在天有灵,他老人家一定不希望你就这么开缺回乡。”
韩秀峰捂着脸沉默了良久,旋即放下手摇摇头。
“你咋也这么迂腐呢!”伍肇龄急了。
“崧生兄,我不是迂腐,而是身为人子这些年从未在膝前侍奉过二老,不但没侍奉过甚至连我爹的最后一面也没见着!要是再不回去,让我今后以何面目回乡,又让我咋为人父?”韩秀峰深吸口气,接着道:“何况‘夺情’虽有先例,甚至有不少先例,但我韩秀峰既不是在阵前效力,也不是尚书侍郎,只是个小小的通政司参议,这不是让皇上为难吗?”
“这么说你决心已定。”
“嗯,”韩秀峰擦干情不自禁流下的热泪,将刚才写好的一封信叠好塞进信袋,轻轻放到伍肇龄面前:“崧生兄,我之所以请您来,是有一事相求。我要是就这么去跟肃顺大人禀报,肃顺大人一定会去求皇上‘夺情’,所以我不但不敢去禀报甚至不敢去辞行,只能拜托崧生兄帮个忙,等我走了之后帮我去跟肃顺大人告个罪。”
正如韩四所说,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移孝作忠”的。
想到肃顺要是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去求皇上“夺情”,而只要去求皇上十有八九也会命韩四“在任守制”,到时候不但会掀起轩然大波,甚至会波及到正在奉旨整饬吏治的肃顺,伍肇龄不再劝了,接过信问:“你打算啥时候动身?”
“等……等军机处和通政司的公文下来就动身。”
“好吧,我先回去,你走时记得差人去跟我说一声,我送你和弟妹出城,等你们出了城再帮你去跟肃顺大人禀报。”
“有劳了。”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你也要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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