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问清楚韩四的良苦用心,不禁回头笑道:“亏得是在固安,要是搁京城,天晓得会闹出多大乱子。”
“是啊皇上,就算在固安奴才也是捏着把汗,毕竟乱营可不是儿戏,奴才思前想后,干脆命吴廷栋和石赞清连夜召集了三百多号衙役和青壮,在村里村外布下了天罗地网,就这样还跑出去十几个。”
“这个韩四,做事也太不小心了,不过好在也没闹出乱子。”
“禀皇上,韩四这也是没办法,他手下拢共就那几个人,时间又那么紧,非常之时只能出此下策。他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奴才想想都心疼,所以不想在他那儿久留,今儿天一亮就往回返。”
“他说什么了?”咸丰下意识问。
“禀皇上,他说之所以出此下策,一是不想让新招的这四百多兵勇仓促上阵,白白丢了性命;二是想帮朝廷省点抚恤烧埋银子,毕竟真要是仓促上阵,死伤绝不会少,这烧埋银子自然也不会少。”
肃顺偷看了一眼,见皇上若有所思,接着道:“奴才也算懂点兵事,但从未见过哪个营官穷成韩四那样,都说‘敝车羸马,布衣粗粝’,可韩四身为统领河营的正五品同知不但既没车也没马,甚至连身像样的行头都没有,身上那件旧棉袄打了好几个补丁。”
咸丰早晓得韩四节俭,却万万没想到韩四竟穷成这样,将信将疑地问:“雨亭,他该不会是穿给你看的吧?”
“奴才差人私下问过永祥和杨德彪,永祥和杨德彪说他平日里就是这么穿的,一日三餐吃得也简单,”肃顺想了想,接着道:“而且奴才也跟他在京里的那些同乡打听过,他虽做了好几年官,钱却没赚多少,甚至连官俸都没领着几两。”
“此话怎讲?”
“禀皇上,据奴才所知他在海安巡检任上查缉私贩,缴获了一批私盐,按例可作功盐发卖,那次他倒是豁出命赚了五千多两,结果那五千多两银子还没捂热,长毛就占了江宁并分兵去犯扬州,时任扬州清军总捕同知署理泰州事徐瀛,为筹饷逼着他捐了个从六品顶带,并陈请当时还没弃城逃命的杨殿邦让他署理泰州州同。”
咸丰想了想韩四的履历,不禁笑道:“朕说他一个九品巡检才署理了几天,怎么就署理上从六品州同了呢,原来是被赶鸭子上架!”
“他还真是被赶鸭子上架的!”肃顺笑了笑,接着道:“他后来得郭沛霖保举,署理上两淮运副,可两淮盐务已废弛,而且他虽是运副干得又是练兵的差事,又没什么油水。后来奉命去上海办粮,结果一到上海就遇上会党作乱,他担心办粮的银子落入乱党之手,便当机立断命人把办粮的银子送回了运司衙门。”
咸丰反应过来,不禁叹道:“再后来署理松江府海防同知兼江海关监督,虽说江海关监督是个肥缺,可关务却因为会党作乱被洋人把持了,他这个监督做得是有名无实,一样见不着银子。”
“皇上圣明。”肃顺抬头看了一眼戏台,苦笑道:“无论署理巡检还是署理两淮运副,连同后来署理松江府海防同知兼江海关监督,每次都署理不了几天,最久的也不过署理了大半年,这官俸和养廉银自然也就无从谈起,可见他官运不错,财运却不咋地!”
“还真是。”咸丰微微点点头。
“所以他不但自个儿节俭,还让手下人节俭,奴才回来时他和永祥正召集全营兵勇会操,竟命那些个兵勇把刚发给的号褂全脱了,换上入营时穿的旧衣裳,担心兵勇们操练时把号褂磨坏磨破。总之,他现而今真是把一枚铜板扳成两半在花。”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难为他了!”咸丰放下茶杯,起身道:“你刚才说河营的钱粮还有三万两缺口,那就赶紧帮他想法儿筹足。”
“奴才正打算请旨从直隶厘金中拨给。”
“准了,”咸丰想了想,接着道:“至于一哨马兵,察哈尔马队已经拨给了僧格林沁,再从静海抽调不合适。传旨,著兵部从黑龙江调一哨马兵编入河营。”
“嗻!”一个太监急忙躬身领命。
想到刚说的这些全是公务,咸丰又沉吟道:“雨亭,节俭是好事,但太过节俭,吃穿用度太过寒酸也不好,毕竟他韩四是朕的臣子,是正五品的朝廷命官。要说棉衣,朕倒是有几件,可赏给他也不敢穿。你不是看着心疼吗,这事你帮朕去办,找几件他能穿的差人送去。”
“嗻,奴才回去就办。”
“永祥奏报他的妻儿好像要去固安跟他团聚,回头朕跟皇后说一声,等他的妻儿到了,让皇后看着赏赐点能用得上的衣物。他已经穷成这样了,朕不忍他的妻儿也跟着他吃糠咽菜。”
“皇上如此恩宠,韩四晓得了一定感恩涕零。”
“朕并非刻薄寡恩之君,不只是韩四,只要是实心办差的,朕都不吝赏赐!”
第四百九十九章 后顾之忧
韩秀峰跟琴儿一别三年多,好不容易团聚,照理说应该在家多陪陪妻儿。可想到营里不管发生大事小事,都逃不过皇上的耳目,韩秀峰只能该干啥干啥,每天早出晚归。
本以为琴儿会抱怨,没想到她不但没抱怨,反倒跟永祥媳妇和永祥的那三个弟妹打得火热,昨天中午甚至把杨德彪的媳妇也叫上了,在家烧了一大桌子菜,给前天下午刚从京城赶来的顾德辉的妻儿接风。
直到刚才吃饭时跟变着法打听婚事咋安排的幺妹儿闲聊,韩秀峰才晓得原本深居简出的妻子已变成了如假包换的官太太,在巴县老家时没少跟县太爷夫人、府台夫人甚至道台夫人走动,所以一到固安就学着道台夫人帮着拉拢永祥、杨德彪和顾德辉等人的家眷。
韩秀峰越想越好笑,不禁看着抱着狗蛋刚走进来的妻子问:“琴儿,陈崇砥家那口子是不是来过?”
“来过,大前天上午来的,还送来一匹缎子,说是给狗蛋做身衣裳。”琴儿放下小家伙,端起幺妹儿刚盛好的粥,一边喂着小家伙一边笑道:“我晓得人家送的东西不能乱收,就挑了一匹从老家带来的蜀绣,让觉明送去当作回礼。”
“咱家还有蜀绣?”
“你是不在家不晓得,家里的人情往来多着呢!我爹在家顾不上干别的,整天净忙着迎来送往。”
“也是,我虽不在家,但这人情往来不会少。”韩秀峰抚摸着吃饭还忙着玩风车的小家伙,沉吟道:“琴儿,你倒是给我提了个醒。要不是你,我差点忘了永祥他们的家眷尤其家人,要不这样,你帮着张罗两桌酒席,一桌摆在外面,请陈崇砥、永祥、杨德彪、顾德辉和崔浩,一桌摆在里头,请陈崇砥和永祥的家眷。”
“早该请了,”琴儿嫣然一笑,想想又问道:“四哥,你打算啥时候请?”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儿晚上吧。”
“行,我待会儿就让翠花和幺妹儿去打点酒买些菜。”
正说着,翠花和任钰儿走了进来。
一见着任钰儿,小家伙就放下风车露出了笑容。
费二爷和余有福去了京城,任钰儿也由此变成了“教书先生”,不过她教狗蛋的方式跟费二爷不一样,从不用戒尺吓唬,而是陪狗蛋耍,给狗蛋讲故事,然后再哄着狗蛋背三字经、百家姓。
她很用心,狗蛋很喜欢她,一见着她就喊姑姑。
琴儿比谁都望子成龙,见娃这么喜欢任钰儿,而且娃这两天学得是比以前好,也爱屋及乌跟任钰儿更亲热了,忙不迭搬凳子擦桌子,招呼任钰儿吃饭。她们能和睦相处,韩秀峰很高兴,又聊了几句便从墙上摘下牛尾刀去河厅大堂了。
写了几封书信,让崔浩赶紧送去,又走进陈崇砥的公房说了好一会儿话,一直忙到午时才赶到校场跟兵勇们一起吃捎午。
听说晚上有酒吃,永祥忍不住笑道:“韩老爷,您怎么不早说,早说我刚才就少吃两块饼!”
“是啊韩老爷,哪有您这样的,非得等我们吃饱喝足才说。”杨德彪也是个性情中人,禁不住跟着开起玩笑。
“我要是早说,你们个个存肚子,到时候还不把我给吃穷了?”韩秀峰笑骂了一句,起身道:“今儿晚上是家宴,就是聚聚,人到就行了,不许带啥子礼,带了别怪我扔出去。”
“真没别的事,真只是聚聚?”永祥将信将疑。
“骗你做啥子。”韩秀峰笑看着众人解释道:“天底下那么多衙门,我们几个能在同一个衙门当差也是缘分,等将来上了战阵就是过命的交情!说句晦气话,我韩秀峰要是殉国了,妻儿老小就得仰仗几位帮着照应。你们哥儿几个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的妻儿老小我韩秀峰一样要帮着照料。”
杨德彪没想到韩秀峰请他们吃酒是因为这个,立马抱拳道:“韩老爷,德彪能遇着您这样的上官,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将来真要是有战事,我河营真要是上了战阵,我杨德彪真要是运气不好战死沙场,也只会死在您前头,绝不会死在您后头!”
“瞎说什么!”永祥踹了他一脚,回头道:“韩老爷,您吉星高照,福大命大,就算上了战阵您也不会有事的。不但您不会有事,我们几个一样不会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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