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闾权渠单于叛逆两邦之约,纵容万骑长往来入塞,捕杀吏卒,追袭西嗕,惨毒行于民,大恶通于天。胡虏以为漠北绝远,强汉不能臣也。臣介子、臣充国、臣弘将义兵,奉陛下诏讨其罪,行天诛,赖高庙神灵,阴阳并应,天气精明,历两战,陷陈克敌,斩虚闾权渠首及名王以下来献!请陛下收验之!”
这是任弘和赵充国一起写的报功奏疏,特地将傅介子放在了前面。
不过战利品基本是他所得,宝刀径路、被斩断成两截的鹰羽白纛、单于名为“六羸”的战车,他身上扒下来的斯基泰式华丽甲胄、几个被俘的小王和万骑长,都一一系了过来。
而任弘最后奉上的,是今日的重头戏:虚闾权渠的首级。
首级用石灰腌制过,小心保存,虽然有些臭但依然面貌如新,但前将军韩增得了皇帝授意,大声说,这究竟是否为单于首级要找人验过。
这不是针对任弘,而是针对另一个人。
韩增让人端着单于首级,走到和四夷属邦使者中间,一个身穿汉服的匈奴人面前道:“稽侯珊王子,这当真是单于的头颅么?”
却是被汉朝扣留的左贤王稽侯珊(呼韩邪),他今日被迫来观礼,十分低调地缩着脑袋,却仍被喊了出来。
任弘都觉得这有些过分了,杀了父亲又让做儿子的去辨识,皇帝这是故意的吧?杀人诛心啊。
“朕这是想试试他。”
这件事上,刘询倒是不想隐瞒,只与身旁的任弘低声道:“典属国提议,让稽侯珊做南单于,统领漠南,为大汉保塞。”
他不是在问任弘意见,而是自顾自地说道:“但朕不放心,觉得他的乖顺屈从,不过是装出来的,大汉斩其父,稽侯珊或许会心怀恨意。”
“若稽侯珊愤怒,说明这是养不熟的狼,那事后就找个借口,一起送去见单于。”
“陛下,若他故作欣喜呢?”任弘问道。
“那也留不得。“刘询淡淡地说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但戎狄豺狼,居然连这可以咽下去,日后肯定也会背叛朕,就像周初武庚之乱一样。”
虽然匈奴的父子亲情和大汉不一定相同,但按刘询的说法,这稽侯珊不管怎么做都死路一条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可稽侯珊的反应却让二人有些惊讶,他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欣喜,而是看了一眼脑袋后点点头,说确实是单于脑袋,又跪地稽头,默不作声地流泪,哭泣不语。
刘询和任弘面面相觑,这稽侯珊不简单啊,有金日磾内味了!
这下还真有点不好找借口杀了,刘询立刻变了颜色,制止韩增道:“朕已颁诏,自今以后,子首匿父母、妻匿夫、孙匿大父母,皆勿坐。单于有罪,然稽侯珊王子何辜?前将军,勿要难为他!”
韩增应诺,演完了属于自己的戏份,倒是稽侯珊却来劲了,膝行至刘询与任弘面前,再顿首道:“稽侯珊原本不知孝顺为何物,直到来到大汉,受礼乐熏陶,方知孝为百德之首,虚闾权渠冒犯天子,固然有罪该死,但毕竟是臣的父亲,还望陛下能让臣收敛他的尸身。”
刘询允之,但虚闾权渠的首级不能给,还另有大用。
既然汉灭匈奴被标榜为以仁伐不仁,那戏份就得做足,刘询按照古礼,接过彤弓,朝任弘带回来的单于车驾射之,三发而后下车,来到单于首级面前,以斩蛇宝剑轻轻击之,又以黄钺试之,最后悬之大白之旗。
仿佛武王伐纣的复刻,群臣皆呼万岁:“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今单于授首,匈奴残灭,宜告祠郊庙,传首槁街蛮夷邸间,悬于北阙之上,以示万里!再大赦天下,上寿置酒,赏功策爵!”
但挂头的这一荣誉,该由谁去呢?刘询目光越过任弘,看中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卿士。
“当由太子太傅忠节侯登阙悬之!”
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人选了,苏武也不推辞,将手杖递给一旁的宫人,下拜道:“老臣当年被扣于匈奴,曾威胁卫律与单于曰,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悬北阙;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独匈奴未耳!”
“今日,这话却要改一改了。”
苏武顿了顿,这位温和的老人,似乎恢复了那一日在单于庭的决绝,高呼道:“匈奴亦然!”
自今以后,寰宇之内,再无例外!
声嘶力竭,几乎破音,而苏武那双有些颤抖的手,从刘询手中接过了大白之旗。
“老夫自己走,不必扶。”
苏武不要人搀扶,他举着旗帜缓缓登上了北阙,一级级台阶踩得很稳当,等来到玄武阙最高处,看到的是这消息传开后,已成一片欢乐海洋的长安城,以及张灯结彩的未央宫。天子宣布七日大酺,特赐臣民聚会饮酒,接下来几天,全天下将陷入狂欢中。
苏武来到汉阙边缘,将插着大白旗插在上面,这里曾挂过很多人的头颅:大宛王毋寡、楼兰王安归、龟兹王绛宾、左谷蠡王先贤掸,而如今,终于迎来了分量最重的一颗!单于的脑袋将在北阙上立到春天,才掩骼埋胔。
“大将军,你看到了么?你的夙愿,陛下和任弘,替你实现了。”苏武如此叹息。
单于首级如同一面预示着胜利的旗帜高高悬起,康居、大宛使者们只觉得刺眼心惊,已经退到外围的呼韩邪则看着亡父目光深邃。
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任弘喉咙微动,差点就喊出了那句他憋了很多年的话。
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燕然,还不够远!匈奴,还不够远!
任弘看向被簇拥在凯旋士卒中间,似乎也很享受这一刻的傅介子衣冠椁,他老爱热闹了。
“傅公,你给我取的字,可是‘道远’啊!”
……
第505章 骠骑
“匈奴逆天理,乱人伦,暴长虐老,以侵盗为务;行诈西域诸邦,造谋籍兵,背弃盟誓,数为边害。故朕兴师遣将,以征厥罪。”
“《诗》云:薄伐猃狁,至于大原。大司马卫将军弘率幽并冀土之师,躬将所获属国之士,约轻赍,绝大幕,履霍骠骑故迹,焚姑衍之王庭。虎贲六万,追亡逐北,转击燕然山,战于郅居水,斩单于首级。”
献俘授馘已经结束,本着赏不逾时的原则,当着文武百官和长安百姓的面,皇帝的赏赐立刻到位,头一个便是任弘。
大鸿胪杨恽公鸭嗓公布了任弘的缴获和封赏:“获大纛旗鼓径路宝刀,斩擒左大将、郝宿王、左日逐王、须卜王、瓯脱王等五人,将军、相国、当户、都尉二十三人。执卤获丑二万有四百四十三级,师率减什二。绝匈奴百年之运,报春秋九世之仇,使北境长宁,以六千六百六十六户益封!”
这么多六,却是图吉利,刘询记得年轻时,西安侯特别喜欢“六”这数字。
数学好的大司农丞耿寿昌心里一算,就知道任弘现在的封户是啥水平了。
“西安侯先时累功及平霍氏之叛,食邑户数一万五千户,如今加了这么多,已是二万一千六百六十六户。”
耿寿昌算完后也吓了一跳,对同属于大司农的黄霸低声道:“若我没记错,长平烈侯、冠军景桓侯终其一生征战,也不过一万六七千户。”
“大将军博陵宣成侯以策立之功,益一万七千户,加上先前的三千户,则是两万户侯。”当然霍氏现在一户都没了。
而任弘在封户上,不仅超过了卫霍,甚至连霍光都追上了,成了大汉一百多年来列侯中封户最显赫者,甩了张安世一万户。
而张安世连一把手的位置都保不住了,在诏书最后,天子赫然宣布了任弘的新职务:“除为大司马骠骑将军!”
这在群臣意料之中,自武帝朝后,大汉以大将军最贵,其次便是为霍去病专设的职位骠骑将军,他当时与卫青平级,皆享受三公待遇。而霍去病之后,还有一位”骠骑将军“,便是上官太皇太后的父亲上官安,这位无甚功劳,纯粹以外戚幸进,地位远不及霍光,但仍比不加大司马的车骑将军高。
如今任弘成了“大司马骠骑将军”,名义上与张安世等秩禄,分享“太尉”的权力,可实际上地位已后来居上。
“以后就要叫任骠骑了。”
这位还没满三十的年轻人就这样成了武官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群臣唏嘘感慨,却又不能不服,任弘的每一步,都是实打实的军功。
任弘照旧推让,重点表示,自己只是运气好捡了便宜,打了被义阳侯击溃的单于新败之兵,出力的也是士卒,更有赵充国为后援,希望皇帝收回成命。
如是三次后,天子坚持如此封赏,任弘也只好谢恩,他心里对这个结果还是能够接受了,只暗暗嘀咕道:“还好还好,我不挑,别让我做大司马大将军就行!”
……
“义阳侯介子以区区万数之众,阵于燕然,阻单于三日三夜,使不得遁逃。斩虏八千九百六十级,毙匈奴小王及都尉等十余人,忠义殉国,风烈如存,今益封燕然将军四千八百户!”
任弘也没白拉着老傅的衣冠椁来长安,皇帝给傅介子的加封显然是加了分量的,起码他子孙几代人富贵是不用愁了,还早早选定了一个美谥“桓”,辟土服远曰“桓”,意指最擅开疆拓土、威震敌国之人,霍去病的双谥中亦有此号,义阳桓侯千古!他在史书上的形象,应不再是寥寥几笔,而会大书特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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